第十章·遗情夜
夜色正浓,偶有黑鸦啼鸣。
屋里熄了烛,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在夜里入眠了,现在反倒是难以入睡了,只能带着倦意坐在窗边出神。
今夜凉爽,安神香若有若无的漂浮,微风轻拂,似是柔软的触碰。
那月色亦如那张脸般。
身后的门咧开了一条缝隙。
察觉到了有人敛了息朝自己走来。
“我听得见。”源宁笙轻声道。
淮言索性不装了,不再掩饰脚步,走至跟前,将手上的药随意地丢在了桌案上,不着调的一缕坏笑在面上显露:“这么晚了还不睡,等我啊?”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源宁笙再不想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淮言说着就落在了身侧。
肩并着肩。
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又调着笑问道:“我可记得你在南城还有一处私宅,这么晚还待在醉桃坊,不是在等我又是在做什么?”
源宁笙声音薄淡,捕捉不到任何情绪:“那处私宅最近在修缮。”
淮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嗅到了安神香,淮言这才注意到桌上漫起的丝缕:“什么时候还有燃香的习惯了?”
困倦忽然缠绕上了眉眼,开口时嗓音轻沙:“将军和我好像也没多熟,怎就知道我没有这习惯了?”
银辉洒了满桌,也将二人裹入其中。
淮言只是看着那侧着的脸,忽而凑到了耳畔,轻压着声道:“反正你也看不见,倒不如把你的脸对着我。”
呼吸打在脸侧,有些热痒。
源宁笙下意识地躲开了些距离,回过头看向他时有些不耐。
而腰上不知何时揽上了一只手,锢着他慢慢地将距离收紧。
“松开。”语气含怒,不加遮掩。
话音落下后,良久,淮言都没再有下一步动作。
那视线只是直白地落在了微张着的唇瓣上。
忽觉喉间干涩酸痒,视线一分不差地将源宁笙的脸全收近心底,再说出的话连自己都想不到:“我可以吻你吗?”
源宁笙眉头皱的更紧,那愠怒又重现在眉梢。
他一把拿起一旁的茶水泼了眼前人满面。
滞在半空的手忽而被截下,揽在腰间的手猛然加深了力道,腰间泛起疼,方才还在说话的唇直直覆上,那茶水染湿唇瓣,暴戾、急切,汹涌地袭去,一并都染上了情欲,无论如何挣扎,淮言都视若无睹,依旧是贪婪地索取着甘甜,撬开了紧闭的唇齿,舔上了源宁笙的上颚,似是要吸干肺腑里的空气。
源宁笙的左手刚掐上了淮言的脖颈,又被淮言另外一只手给摸着握在手里,与那悬在半空的手一齐锢到了头顶。
手腕处早已被勒出了红痕。
淮言单手压制着那双手,另外一只手又很不老实地要去解那腰间的宽带,只是亲吻已经无法满足他此刻的焦躁。
源宁笙用力地咬了淮言的舌。
一切才都戛然而止,淮言吃痛地拉开了距离,口腔里那股浅淡的腥让他短暂地找回了一点意识。眼前人的目光清明寒澈,似有一层薄雾,唇上带水,腮上也因呼吸不上而泛起不正常的红,胸腔轻震,温润如玉的人都能被他逼得这般生气。
视线相交,喘息都能互相打在对方的脸上,空气里尽是暧昧旖旎。
源宁笙呼吸急促,紧锁着眉,低声斥道:“放开。”
淮言舔了舔唇,好似还在回味。
视线交错后,那锢着的手终还是松了力道。
“你什么时候能看见的?”淮言唇瓣勾起一抹笑。
感受到手上力道减轻的那一刻,源宁笙迅速地抽回了手,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
——
春风和煦,抚过少女的面庞,带起桃红。
而她正隔着白墙木门偷看那院里的人,一身雪白素衣,面容清秀,伴着满园春色露出温和的浅笑,那是敌国的质子——容澈。
林枫瞧着里面的人,在跟下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突然将那目光投了过来,两相对视,林枫忙收回了探出去的脑袋,紧抿着唇感受着自己的脸越发的烫,忽然,那跟在容澈身边的下人到了林枫身旁轻唤了声:“林小姐。”
林枫吓得连连后退,手上的帕子已经被搅得不成样子。
“林小姐。”陈肃出声将她拉回,“公子请您进去说话。”说着就让开了路,示意她进去。
林枫一时难以找到自己的声音,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是、是吗?啊、啊好。”
少女轻抿着红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夸张,那举手投足间都是难以掩盖的喜悦。
容澈见了来人,轻笑着摘下了手边的一支红牡丹,那声音澄澈:“春宴一别,林小姐还是这么容易脸红。”说着就将那牡丹轻轻簪上了少女耳边的墨发里,“就如这牡丹一般漂亮。”
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林枫的眼里含情,被这么一夸面上羞赧更甚,细着声应道:“公子说笑了,我哪有你说的那般……”
“哪有,林小姐是我见过最似牡丹的姑娘了。”容澈的笑温和,如他的样貌一般。
那手帕被林枫揉在手间,软到她心间。
——
淮言醒来时身边的人依旧熟睡,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眼下一片青紫,嘴唇发白。
心里的那种酸痒并没有完全消失,毒已经解了,现在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那泪似乎还映在眼里。
感觉那心头又要烧起火来,连带着昨夜暧昧的痕,隐隐泛着火辣的疼。
思索间,他轻俯下了身子,替那人拉好了被子,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吻上去,就要碰触到时猛的清醒拉开两人的距离。
昨夜更是如同雨水般星星点点地砸落。
淮言有些烦躁地收拾了当起身,去了二楼的茶室。
虽然有个疑点很弱,可他还是选择去验证。
他推开了门,昨夜那安神香已经散了干净,那香炉还安然地摆在桌案上,那茶具倒扣在一旁,淮言凑过去闻了闻香炉,捻起一撮燃烧后的暗灰抹开。
只是很普通的安神香。
淮言叹了口浊气,拍散了手中的香灰。
当他下楼再推开那门时,原先好好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见了,连带着地上那把剑。
他忙回头想出去寻找。
一转身就跟白桃撞了个对眼,白桃见淮言那阴沉得要滴墨的脸,不禁想起了昨日陈权冥来送东西时硬拉着她讲的故事。
——[淮将军当时可是单枪匹马杀了进去!]
——[提着的那血淋淋的头颅,外面还冒着血肉和森森白骨,战场上尸体无数,这样的场景他眼睛眨都不眨,他杀人可是如碾死一只苍蝇那么简单!]
白桃颤了颤身子。
“你家主人呢?”淮言声音有些急。
“坊、坊主刚刚就提着剑出门了……”白桃哆嗦了两下,“他、他让我转告您……”
“回将军府收尸。”源宁笙刚才的声音冰寒,是白桃从未见过的,现在想起来都不免要打个寒颤。
白桃惨白着脸,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弱。
淮言却压根没理,反而又问道:“他刚刚什么表情?”
白桃愣了愣,但还是如实答道,神情恳切:“他……他看起来像生病了,然后有点凶,感觉还有点……还有点难过。”
白桃还在努力回忆着那面庞,身边突然掀起一阵风,淮言就这么跑了出去,全然将白桃的慌张与焦急抛诸脑后。
“将军!您别回去那么早啊!我们坊主那表情像是要杀了你啊!”记着那笔巨款,白桃还是没忍住喊着提醒他。
——
待淮言骑着马赶回了那门前,门口大敞,血腥已经在空气中弥漫开。
淮言刚进去就看见源宁笙站在乌压压倒下的一片的中央,那衣上的竹被浓血染成乌黑,周身都弥漫着凛冽。
他就这么提着那把银剑,反着的光刺痛了淮言的眼。
面容苍白憔悴,更无一点血色,那墨发也未束起,那唇也显得寡淡,忽而强风吹过,将那发丝带起丝丝缕缕,更显飘零。
若再久一点,恐怕是要昏过去了。
淮言加快了脚步向他靠近,那双眸与源宁笙的眼撞上,在只有不足五步距离时,那把剑抵上了他的喉前。
那手轻颤着,带着剑一起微动,剑柄处已染满了鲜血,还止不住地在往下滴落。
那眼里更是无波,若一潭死水。
眉眼是淮言早已熟悉的,可当看清里面溺着的杀意,他还是愣住了。
“你还敢回来?”源宁笙的声音打着颤,额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不含喜怒,透着冰雪般的凉。
淮言从未见过他这般,心口似乎缺了一块,再怎么想填补都无计可施了。
这一切本就是他的错。
良久,淮言还是迈出了步子逼近,指着他的那把剑却没有丝毫退让,就算那白皙的脖颈有鲜红的血珠低落,源宁笙也没有移开。
淮言突然侧开身避开了那剑尖,抬手握住了那冷剑,素手上透出血红,密密麻麻地刺痛在手心漫开。
他迅速地将剑尖转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了源宁笙身后,抬手握住了那染着血的手,压制着不给他再有做其他的动作的机会。
源宁笙用力挣了两下没挣开,那血却因为过力的撕扯而渗出,透出了那指缝,不可抑制地顺着指节滴落。
“对不起……”淮言压着声,源宁笙却听得真切,那眉梢也从冷漠化作了不悦。
“你现在不能再打了,等你好了再来杀我。”
一直得不到回应,手心感受着那冰寒。
淮言抿了抿唇,好似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心也变得更沉了。
“好吗?”淮言缓着语气,似在恳求。
眼前的人薄唇轻启,还没等说出什么,先呕出了一口黑血,将那青衫染透,还不及淮言有所反应,他就这么无力地瘫软下沉,恍惚间被淮言一只手捞起,锢在了怀里,再然后,眼前只余下了一片漆黑。
————————————
话本桑,冷静,他们只是,打了一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