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好好说话
次日,白桃起了个大早。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寒意还没退下。
白桃昨日一得空就跑去问了茶馆里打杂的伙计自己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那伙计也很爽快地告诉了她,还笑着唤她含桃。
白桃只是疑惑地摇头告诉他自己叫白桃。
那伙计还愣了愣,似是不明白她的话。
白桃也很懵,还想问些什么,但那伙计临时被叫走了,也就没来得及。
不过,对于白桃来说这并不重要。
——
白桃收拾好心情,扎好了发髻,心情不是一般的好,嘴里还哼出了雀跃的小调。
她今日要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打扫南厢房一楼的房间。
白桃边想着事情边往南厢房走去,大老远就看见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倚靠在那门上,抱着臂闭着眼,似在小憩。
可问题是……
茶馆还没开门啊!
这人怎么进来的?
白桃面上浮出困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向那廊前走去。
穿得一身黑,跟个侍卫似的。
淮言听到了脚步,微睁开了眼,一睁眼就对上了那隔着栏杆投来的探究。
“是你啊公子,不过你怎么进来的?”白桃皱着眉,那眼里的疑惑不加掩饰。
公子?
淮言散漫的目光在眼前的人身上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只有那面上绘的桃花没了。
这张脸也因此显得单纯了许多。
白桃见他既不答话,又在那打量着自己,眉头轻皱。
“你叫什么来着?”淮言突然开口,将白桃在心里准备的腹稿一通打散。
“白、白桃。”白桃显然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答话时不由得愣了愣。
“白白桃?还不如叫含桃。”淮言面上浮起慵懒的笑意。
你才叫白白桃,你全家都叫白白桃!
白桃不满地反驳:“不是含桃,也不是白白桃,是白桃!”那白桃的白字还刻意加重了,落在淮言眼里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白桃不想再进行什么桃的诡辩了,从一侧绕上了那廊,欲要去开那门,可挡在门口的淮言很碍事。
淮言抬起一根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安静。
末了,那根食指又带着白桃的视线向上指了指。
白桃面露不解。
“茶室在楼上。”淮言答道,那声音刻意压低了,“你以前不都拦着我不打扰你家主人?怎么今日自己先来叨扰了?”
白桃皱了皱眉,面上不解更甚:“可是昨日坊主……”
可是昨日坊主吩咐了啊……
而且昨夜坊主不是在楼上吗?
难不成楼下才是寝室?
“白桃,进来吧。”里边传来的沉闷将对话打断,白桃听见后还冲淮言扮了个鬼脸。
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看我就说吧。
淮言没理会那幼稚的挑衅,只是略侧开了身子,让开了那门。
“进来顺便把门带上。”源宁笙坐在桌案前,托着腮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白桃关上了门,将那抹黑隔绝在外。
走至源宁笙面前,微微福了一福。
见源宁笙似乎还泛着困倦,白桃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昨天是不是听错吩咐了,面露忧心。
源宁笙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会开口打断主要是这门着实不隔音,该听些什么不该听些什么一通都往耳里钻,想再睡着都难。
漫长的沉寂,白桃觉得气氛有些僵持,故作轻松地扯起话题:“坊主,我能问个问题吗?”
源宁笙瞥了眼她,示意她往下说。
“含桃是谁啊?”白桃本来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求知欲不算特别强烈,可总是有人会反复提起,她难免开始有点儿在意了。
源宁笙轻声道:“你先前不喜欢那个名字,所以改了。”
这么随便的吗?
那好吧。
白桃只花了两息就接受了这个答案。毕竟她对以前的事情压根就没什么印象,也就不得不信这话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故意拿手挡在唇边,那脸上分明地写着做贼心虚,压着声轻问道:“坊主,外边的那个公子是您的侍卫吧?”
源宁笙转过头来对上了那眸,声音里似有疑惑:“为何这么说?”
“他好像一条看、门、狗。”白桃将声音压到了她认为的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到的程度。
源宁笙肩膀抖了抖,面上难得地露出了愉悦,笑出了声。
白桃见他笑了,也松懈了拘束,不免跟着笑了出来。
“坊主,您就该多笑笑,长得这么好看不笑太可惜了。”白桃含着笑意道。
恍惚间,面前的人似乎还是含桃。
源宁笙早已收了笑,那眉眼里还有些许愉悦未散干净,面带温和,微张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
末了,叹了口气微摇头。
她不是含桃了。
而落在白桃眼里,就被理解成了不愿的意思。
白桃还想说些什么,源宁笙先拦下了那话:“你去其他地方帮忙做些事吧,顺道叫门外的淮将军进来。”
白桃顿时愣住了,那双桃花眼就要瞪出来了,素白的面庞染上了红,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巴微张,抬起手指了指那门,又急得看向了源宁笙,那心思全然写了满脸。
他怎么是个将军?
源宁笙托着腮,轻点了点头,那双目透着慵懒,还有点喜色。
白桃沉重地应下了,转身迈开僵硬的步子。
门一打开,那玩味的笑似是在挑衅:“不说我是看门狗了?”
白桃皱着眉,眼神躲闪了两下,没想到他居然全听了去。
自知理亏,惧色与尴尬一并徘徊在那羞红的脸,垂着头也不言语,待淮言一进来,她就像只逃亡的兔子窜了出去,临了还不忘将那门紧闭。
淮言才不管那些神情,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
他十分自来熟地凑去那桌对面,支起手撑着脸,面上的笑不加掩饰。
“你刚刚笑得好像挺开心。”淮言直勾勾地盯着那脸,噙着笑。
源宁笙闻言分来了一点目光,那双清透的瞳微露,看不出喜怒地掀过了话题:“何事要苦着您在外守那么久?”
淮言压着声,那嗓音撩人,语气挑逗,又好像含着无辜:“我就为了看看你,不行吗?”
可那面上分明就很得意。
“将军有话不妨直说。”源宁笙浅笑着,眼帘微抬,面庞柔软温和。
淮言的视线一路从源宁笙的脸一路向下,又萦绕在了脖颈。
那白衫遮挡下,还露出一些青紫。
视线被突然打开的扇子截断。
将脖颈处全遮了去,也遮住了源宁笙的下半张脸。
淮言收了视线,挑着笑,视线落到那门上:“你给那丫鬟下了毒?”
源宁笙默不作声,在淮言眼里,这已经算是回应。
“阿笙啊,你可真够心狠的。”
扫过来的眼刀令淮言脊背生了些寒意。
可他却欲作欲勇:“好吧,我们阿笙不心狠,我们阿笙可最温柔了。”
源宁笙再也没了耐心,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向着淮言甩去,被淮言稳当的接下。
真生气了?
淮言将那茶杯重新摆回了桌上,敛了笑,但看起来依旧不正经:“好吧,你想问我什么呢?”
源宁笙叹了口气,也无心再周旋,这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挑逗:“春宴时,太子是否一直都在?”
淮言轻笑,又升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你那日和太子妃偷情,这么怕被他知道啊?”
源宁笙烦躁地瞥了一眼淮言,那握着扇的手紧了紧。
这还不赶人啊?
淮言清了清嗓,难得正经了一下:“不在。”
“源家的家主也不在。”淮言轻笑着,扫过那扇上的手。
真白啊。
焦灼的视线似乎要看出花来,源宁笙轻皱了眉,将手收了回来。
源宁笙还未答话,淮言就自顾自地往下讲。
“春宴上最吵的是季家和林家。”
“李业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含桃也不在。”
“在我进你屋里前,那嬷嬷刚从里边出来,看那神情还有些紧张。我刚过去,她只一个劲地跟我道歉说不小心走错了我房里,后边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还没听清楚她就被一个叫焕莺的丫鬟叫走了。”
“然后你就顺理成章地将那当作了你的房间?”源宁笙不悦地皱眉反问。
“本来还没有,只是那丫鬟又过来跟我道歉,说那嬷嬷今日操劳太久受累了,刚刚叫她去隔壁的客房里打扫,不想却走成了我的房间。”淮言答道。
源宁笙微皱了眉,突然又释然地笑了。
这局全然是给他们布下的。
源宁笙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末了,他只没头没尾地说:“将军,回去记得让李大人把把脉。”
淮言愣了愣,面上露出疑惑,然后又化作那贱兮兮的笑,方才的正经全然消失:“阿笙,你是在担心我的身体吗?”
源宁笙缓缓起身,走到那床边,那素手轻轻抚上了床边放着的剑鞘。
周身似有寒风吹过。
“别啊,我就开个玩笑。”淮言失笑,终于是离开了那桌案,向门外走去。
走时还不忘耍滑皮道:“晚上见。”
果然就应该杀了他。
源宁笙将手收回,那眸静似水,再瞧不出一丝涟漪。
——
李业拎着药包在书房门口不知徘徊了多久,这太阳都要坠下了,可他等的人居然还没回来。
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在傍晚等到了那身影。
那散漫当真是可恶极了。
“你这都是去哪了?”李业着急地走上前,忽而嗅到了桃花味,淮府可没种桃花,“你这是又去了醉桃坊??”李业咬着牙,有些无语。
“对啊。”淮言也不否认,走进了书房,坐到了桌案前。
“你让人省点心吧,你中的那毒我昨日探脉时就觉得蹊跷,不似寻常物,你又跑出去瞎玩什么?我还没查出是什么毒之前你能不能安生点啊!”李业面上烧着恼,还泛着苦,淮言昨日一回来就没头没尾地说自己中毒了,李业忙着去探脉,然后在李业去查医书的时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一夜。
换谁谁不急?
谁不急!
“不用查了,是遗情散。”淮言的眼底染着寒光。
“这毒在外面居然还有……”李业的脸上立马浮上焦急,而后又突然意识到不对,眉头锁得更紧,“你为什么没事?”
“吃了解药,但那毒还在。”淮言答道。
“总比你真把谁睡了好……”李业刚缓下一点,那心突然又紧了,“那天你见着谁了?”
“醉桃坊坊主啊。”
话音刚落,李业的表情已经面如死灰。为何总是和他扯上关系?不过那毒没解,应当是还没发生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消失了一夜的原因?”李业嘴角抽搐着,试图说服自己宽恕淮言,可无论他如何在心里想都是白费。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这毒对我的影响大不大。”淮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频率缓慢,似李业快停了的心跳。
坐又没坐相。
“那你看出什么来了?”李业压着情绪问。
“我想睡他。”淮言不假思索道。
李业险些气急攻心当场晕厥。
罢了,罢了。
他中了毒……
他中了毒……
心里一直默念着,试图强压下那重新燃起的怒火。
见李业这丰富的表情,淮言冷笑着,那散漫也透着阴冷:“李业,你好像过于关心他了。”
李业皱着眉,抿着嘴,末了,只化作无奈的叹息。
不知还能瞒到几时。
李业再开口时话里多了几分认真,是少有的郑重和严肃:“这个毒能被列为禁品那是有原因的,你可不要掉以轻心,还有,你的毒我自会想办法,你给我忍着点,不要再去招惹那个人。”李业目光沉了沉,“不然……你会后悔的。”
说完他就要走。
淮言听得心不在焉,将他的话全然当作了耳旁风:“你春宴时采买的药呢?”
那转了一半的身体顿了顿。
李业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正准备给他送去呢。”
说着还提了提手上的药包。
淮言站起身,顺手地将那药接过就欲往外走。
李业语气变得急切,刚刚的严肃被悲伤取代:“哎哟啊你咋就不听呐!你才刚回来又去!你还回来吃晚饭吗?!啊?”
淮言在背对着李业时面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阴沉和不屑。
嘴角勾起嘲弄。
——
白桃都要将院门闭上了,却有一带着草帽的老者挡住了那门,递了一封信给白桃,给出去后还压了压那帽檐,压着声道:“含桃,快些交给少主。”
少主?
是坊主吧。
白桃还来不及询问缘由,那佝偻着的背影早就到了远处。
白桃携着困惑,将信件交到了坊主手中。
“门口碰到了一个老人,给了我这个就走得老远,我都还没问清楚呢。”白桃将事情的经过一通告诉了源宁笙。“对了,还有陈少爷给的东西。”说着就将那墨绿色的瓷瓶递了出去。
源宁笙接过那信封和瓷瓶,将信纸取出。
“淮府已寻我去问话,我已糊弄了过去,还请少主多加堤防。——老木字。”
源宁笙将那信纸放于烛火之上,不一会儿,那纸就被烧了干净,源宁笙的眼里也含上了凉意。
这局,变得有意思了。
“让你煮的药煮好了吗?”源宁笙收了那神情,看向了手中的瓷瓶。
白桃忙应道:“已经好了,我这就给您端来。”
源宁笙忽而抬手叫她停住:“拿药回来时替我点一下安神香。”
白桃福了福身子,算是应了。
————————————
小番外
白桃正拿着算盘打得噼啪响,眸里泛着喜悦。
一个身影挡住了光线。
白桃愣了愣,视线终于从那算盘上移开,寻着头上的笑看去。
“都不记得了还是个财迷。”淮言随手往白桃手里抛了两钱袋子,白桃拿到时还颠了两下,沉甸甸的,险些没接住。
白桃还没开口询问,淮言率先笑道:“调戏你家主人的钱。”
白桃拿着那钱袋子的手颤了颤,那面上的惊恐与疑惑相交织,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淮言就已经走了。
白桃忙打开那袋子一看。
黄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