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孪生姐妹

客人终于都走完了,含桃喜笑颜开,迈着欢步就往里屋走。

  白茶肯定等急了。

  西厢房的里屋是专门腾出来给含桃住的,也方便了含桃照看生意。

  含桃的屋里摆了很多集市上买来的小物件,首饰不多,桌案上摆一个翠色瓷瓶,擦得锃亮,还插了一桃枝,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给屋里增添了点色彩。

  含桃刚进来时,就看见在侍弄那桃花的白茶。

  白茶闻声抬起头,看着脸上扬着笑的含桃,也回了她一个一样的笑,一股热意就要涌上眼眶。

  涌上含桃的眼眶。

  “呜哇!我的好妹妹啊快让姐姐看看你。”含桃冲上去捧着白茶的脸仔细端详,与白茶对着那桌案而坐,眼里漫着疼爱,“你这丫头怎么还胖了!小姐是不是又给你塞什么好吃的糕点了?”

  白茶腮上的肉被含桃托起,那笑被弄得有些憨傻。

  “少主不爱吃甜食,我每次做桃花酥不管放多少糖他都不吃。”含桃撅着嘴,似是埋怨,但眼里更多的是心疼,“他爱吃的东西也少,成日不是喝苦得要命的茶就是吃辣得要死的南城菜,也太难养了。”

  辣椒对于含桃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来说完全是难以接受的。

  “罢了罢了。”含桃松开了揉搓白茶的手,那眼尾的桃花都被揉糊了。

  “我再为你绘一朵桃花罢。”含桃看着那糊了一小片粉的脸,忙笑着去拿笔和彩妆。

  白茶点了点头,抿了抿唇对含桃说道:“阿姊,以后你也与我一同绘在右侧吧。”

  含桃拿起笔微微一顿,稍作思索后便应下了。

  反正现如今她们已经分开了,没有人再需要那眼角的一点桃花来区分她们谁是谁了。

  “好,今后呢,不分你我。”含桃宠溺地笑着,捧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动作轻柔地将那点晕开的桃花补齐。

  她们不知还能见多少面,像今天这样的日子于她们而言已经弥足珍贵了。

  ——

  “少主,您要的药。”含桃已将桃花绘到了右眼角,这下瞧着她与白茶真是一模一样了。

  源宁笙打开了那药包,只扫了一眼,便轻轻放在了茶桌上。

  “放好吧。”源宁笙摆了摆手。

  这里面没有他想要的药。

  那日的余毒本以为只是让身体较为虚弱些,不曾想这毒还让他黑暗里难以视物,不清楚这是不是陈寅的计策,那箭矢本就是为了夜间追踪而造的,抹了这样的毒也情有可原,为了堤防,这几日夜间他都点了灯,既没有回私宅,也没有入睡,而这两天白日都被同一个人给吵醒了……

  “诺。”含桃上前将拆散的药包重新打包好,转身离开了。

  ——

  傍晚时分,源宁笙带上了含桃,挂了休憩的告示,寻了个车夫便向着京城去了。

  次日一早,他们入了城,隔着车帘的声音嘈杂,叫卖声与讨价声冗杂在一起,一齐透过那薄薄的布帘,震得源宁笙头疼。

  含桃掀开了帘子的一角,这般繁华的场景许久未见,心里难免升起了些怀念,南城那个小地方鲜少会有这人挤人的景象。

  京城不愧是国都。

  “坊主。”含桃含着笑看源宁笙,“好久没回来了,您不瞧瞧吗?”

  要习惯喊他坊主,这是路上源宁笙与含桃约定好的。

  “与之前不会有太大变化的,就不必看了。”源宁笙声音很轻,看起来似乎很累。

  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有休息好了。

  含桃面上的担忧更甚,少主怎么看起来这么蔫啊。

  当初随着源宁笙离开时,小姐还握着自己的手反复叮嘱着一定要照顾好少主。

  越想越愧疚,心似有密密麻麻的针扎过,小姐对白茶那么好,可少主却这般憔悴,到时若见了小姐,该如何交代?

  她未说出口,但那面上的闪过的神情一下不落地被源宁笙看全了。

  “含桃。”源宁笙实在难以在这样的视线下继续假装无事发生,“你比我年幼,操心的倒不少。”

  坏了,被看穿了。

  含桃只好略有尴尬地收回了那神情,并笑着打算略过这个话题。

  身旁轻叹了一声:“不用太担心我,我自有分寸。”末了,似是怕含桃继续在脑海里纠结个没完没了,便又补上了一句,“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

  含桃在接下来的路里一直都别过身子看向窗外,不敢回头让源宁笙瞧见她眼里闪着的泪花和泛红的眼眶。

  ——[今后,你们姊妹二人要好好服侍源家。]

  ——[那些贵人就算打你们骂你们都不要回嘴。]

  ——[活下去……]

  心中百感交集,儿时她们就被接去了源家,当时是在二夫人的院落里的打杂丫鬟,那里的嬷嬷凶得很,成日对她们非打即骂,那时的她们皮上没有一块好肉,饿极了还要去与狗争食,她已经做好了在那儿死去的准备,可她不甘心,她无法将那张与自己一样的脸露出的忧伤给忽视,一次一次地苟延残喘终于换来了生的希望,少主将她们带离了那噩梦,一切似乎都迎来了曙光,而那时的她们,便有了自己的使命。

  作为一把刀的使命。

  生是少主的人,死也是少主的鬼。

  含桃曾暗自发誓过。

  ——

  今年的春宴会格外热闹。

  皇帝赐婚于源家嫡女与太子,而今日便是要为了婚礼寻个好日子,今日来的都会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这件事无疑又给朝廷加了一把火。

  回想起那四月前的小雪,源锦铭携着风雪而来,将此事告予了源宁笙。

  源锦铭与源宁笙长得并没有很像,她的样貌更似父亲年轻时的利落干爽,看起来较清秀伶俐,那眉眼冷艳漂亮,总显露着冷冽的气势,但她性格却与长相相反,爽朗活泼还有些稚气烂漫,比起闺阁小姐,说是江湖儿女更合适些,前来下聘的人更是数不胜数;源宁笙倒是随了母亲的温婉清丽,瞧着温和,在源家时他就不喜交涉,总关在茶室里侍弄着那茶叶,便也很少人有机会见过他。

  传闻里只说他长得如小妹一般漂亮。

  而那日,源锦铭面带桃红,抹了胭脂水粉,身着湖水蓝的衣裙,一改往日的干练,多了些柔情,看起来像极了那千金小姐。

  那眸里满着欣喜和悸动。

  源宁笙垂着眼,看不出神情:“你当真心悦于他?”

  无关源家兴衰,无关世人眼光。

  你当真心悦于他?

  源锦铭早就笑弯了眼,欣喜流露于表面:“春宴时就会定下吉日,届时阿兄可一定要来哦。”

  而那眼里、那笑里,藏着的东西却是源宁笙见过最多的。

  那也是小妹第一次对他撒谎。

  那日风雪凌寒,艳梅独开。

  亦是他的生辰。

  “我不知你想要什么,且随你去罢。”

  那日,便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了。

  ——

  府里的丫鬟早在源宁笙走后便彻彻底底地换了一批,里边的人没有一个识得他,只知他是府里请的贵客。

  原因无他。

  只因为她们认为那是“含桃”亲自带进来的客人。

  门口的护卫并未多加阻拦,见了含桃就让出了路。

  刚越过那门槛还没走多几步,四周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黏在了源宁笙身上,随后又被一个嬷嬷给隔断了。

  那嬷嬷眉眼亲切,嗓音柔和,瞧着也是个慈祥的人。

  那嬷嬷见了含桃也不多说什么,只当她也是被叫来服侍的,便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含桃忙回礼。

  “想必您就是醉桃坊的坊主了吧!”那嬷嬷喜笑着,边说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房在那边,小姐担心客人迷路,特地叫我出来待客的。”

  那嬷嬷说着说着还不忘嘴甜地夸夸源宁笙。

  不知绕了几个回廊,过了几个岔口,总算是到了客房。

  走了许久,含桃脖子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

  这和以前布局不太一样了。

  那嬷嬷见源宁笙一直不语,便觉得他可能是被绕糊涂了,就开始自顾自地解释道:“这都是因着小姐的福,太子殿下呀特地派人来将府里修缮了一番,小姐呀当时笑得合不拢嘴的。”

  后面还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吉祥话,但源宁笙早已无心再听了。

  还是含桃站了出来截下了那话:“有劳嬷嬷了,这会离开宴还有些时辰,坊主也赶了一夜的路,想来估计没什么精神头再听了,且先让坊主在房内小憩,时辰到了我自然会知会他。”

  那嬷嬷见源宁笙眼下的浅青,才发觉自己话有些碎了,忙赔笑道:“含桃说的是,是老奴想得不够周到,既没什么事老奴便先退下了。”

  待人走远,含桃卸了面上的笑,这一路下来她自己也累得够呛,进了门就快蔫在了茶桌上。

  “这路也太绕了!我刚刚还以为是上一个转角呢,布局改这么大,每间客房还都长得一样,我真怕我回来时走错路。”含桃边抱怨着,手还不老实地去拿那桌上的桃花酥,那酥香她早在门外就闻到了。

  香甜可口。

  源宁笙闻着味看了过去,含桃吃得正欢,那饼渣落了一地。

  “嘿嘿……抱歉啊少……坊主,赶了一夜路了,有些饿。”许是突然意识到源宁笙一样没吃过什么东西,她将那盘桃花酥端起往源宁笙面前送了送,“坊主快吃,这桃花酥的味道刚刚好。”

  遭到了源宁笙略有鄙夷的冷眼,含桃讪讪地收回了手。

  “擦干净。”源宁笙指的了指含桃的脸。

  含桃没多在意,拎着衣袖便胡乱擦拭。

  源宁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你去知会一声锦铭,我现在就去湖心亭。”源宁笙说完顿了顿,又道,“得空了就去锦绣苑给蔓姨报一声平安。”

  含桃笑着一一应下了。

  ——

  含桃的那张脸,可比现在的源宁笙在府里好走动。

  他在湖心亭吹了会儿风,许是因为宴席的缘故,源锦铭到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

  隔着老远就看见了倚靠在亭上栏杆的人,笑意显露,步子也加快了些。

  “阿笙!”身后的呼唤拉回了源宁笙的思绪。

  只见那姑娘提着长裙,向他小跑了过来,没待他有所动作便拥了上来。

  现下不能唤阿兄了,喊阿笙虽然别扭,但胜在能有个称呼,源锦铭只得厚着脸皮并顶着冒犯兄长的风险脱口了。源宁笙难得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这个称呼上一次还是从母亲嘴里听的。

  头上的人传来无奈的浅笑,将锢在自己身上的手往下推了推。

  “你可马上就是太子妃了,这样成何体统。”源宁笙将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这才有时间好好看那张脸。

  竟泛了点点泪光。

  “阿笙真讨厌。尽打趣我。”源锦铭抹了泪,撅着嘴埋怨。

  源宁笙自动将那一声声的“阿笙”转化成了“阿兄”,敛了些许笑意,看着眼前繁琐珠钗衣裳的源锦铭,还是有些不适应。

  “你寻我来所为何事?”他轻声问道。

  “许久未见,居然还是这般严肃。”源锦铭淡笑着,似是想透过那清冷的眸里再寻些真情出来。

  未果,但倒是看到了别的。

  “阿笙,你怎么看着这般憔悴,眼下都青了。”源锦铭盯得源宁笙有些发毛。

  “无碍,这两日忙着处理些事情,睡得晚了些罢了。”源宁笙回道。

  “那你今夜留在府里好好休息再回去吧。”说着便将素手伸去衣袖里摸索。

  “这个药你可给我好好拿着。”她掏出了一个小陶瓶,里边的药丸晃得发出闷响,“今日你可要多加小心那些花花肠子,你现在身份不比从前,可莫要着了那些歹人的道了。”

  从前想通过这种龌龊事在源锦铭这攀高枝的人可不少,源锦铭身上没少备着这药。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源宁笙难得有些失笑:“只为了这件事?”

  源锦铭看他收好了药,才放心道:“自然不是只有这事,只是这件事尤为重要。你是不知道呀,你来时虽早,没见着什么宾客,可丫鬟们已经传得满堂皆知了,然后我就听到那些个又在谈论腌臜事,真是惹人厌烦,我急着来见你,也只剩这些了,不好好谢谢我就也罢了,张口闭口就是事情。”

  源宁笙莞尔一笑,将那药收好:“那便多谢了,只是你时间不多,莫要再浪费口舌了。”

  “好吧,不过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源锦铭胡闹够了,敛了笑意,“你来这之后可曾见过白茶?”

  “不曾。”源宁笙道。

  “她近来有些古怪。”源锦铭蹙着眉,压了声,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尤其是昨日……我不会看错的。”

  源锦铭垂着眸,那视线交错了两息,她便全明白了:“是我忘了,阿笙可比我厉害。”

  源宁笙轻点了头。

  二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这件事,开始了闲谈。

  “西角的茶室我可是命人时常收整着,那里面的画卷和茶叶我可没碰过哦。”源锦铭眼里泛着光,似是邀功地往下讲,“你看这满园桃花,我可是都叫他们好生打理着呢!是不是很好看呀?”

  源宁笙一一回应了。

  “我晚些时候会去看看的。”

  “的确好看。”

  又闲聊了会,源宁笙出声打断了源锦铭滔滔不绝的流水话:“你该回去了,再不走殿下会着急的。”

  少女的脸上漫上羞赧,弱弱地应了一声,眸里还流连着不舍,在源宁笙的催促下总算是离开了。

  源宁笙长舒了口气。

  还好那丫头没问自己在南城的事情。

  不然自己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待源锦铭的身影没在了那桃中,再看不真切了,源宁笙才收了面上的笑,眼里又再次裹上了寒冽。

  “淮将军,您貌似很喜欢偷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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