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布局
源承德看着被送来的书信,那眉头都要打成麻花了。
他本来就只是客套客套请一请。
不来便不来了,要是来了还得看那将军眼色,现在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理由准备倒是挺充分。
那消息也确实闹得满城皆知,想作假也没那必要,不就是个春宴嘛。
可这就是令他最头疼的事了。
“好你个淮言!”源承德咬的牙咯吱响,手上的信封被他揉搓成了一团,那火烧眉毛的样子,看起来竟有几分滑稽。
我就不该答应宁笙去南城那个鬼地方!!
淮家人是不是都有病!
源承德带着没散干净的怒气,对一旁的侍从道:“叫黑衣盯紧他,保护好宁笙。”
“诺。”
黑衣,是源承德成为太傅后创立的一支暗队,着黑袍,戴黑面具遮容,常配暗器,手段很辣,时一支十分精明的队伍。
他们,是专门培养给源宁笙道杀人工具。
——
瑾汐心满意足地抱着一把草药从药园里出来,踏着那欢步,路过院宅与竹林,在满园春色里步步都是透着欢快的。
今天没有李业!不错!
今天没有媒婆!开心!
今天没有兄长!很开心!
今天没有表兄!更开心!
但是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到这,瑾汐步子都变慢了,刚巧听见隔着那柳叶后传来私语声,思绪更乱:“那公子当真走了?好可惜啊。”
第二人也附和,声音隐隐透着惋惜:“是啊,我还没见上第二面呢!”
“话说王爷有心上人了这事……”那丫鬟压低了声,瑾汐都快听不清了,“王爷今早就骑马去了醉桃坊,不会真是当下闻名全城的醉桃坊坊主吧?”
什么?!
表哥居然藏着一个外头还心悦一个?!
不对!
表哥居然有心上人!
这醉桃坊坊主听起来怎么是个姑娘家?
表哥到底是不是断袖?
瑾汐一时不知道该先去思考哪个疑惑。
就这样木讷地抱着药走了,连怀里的那些好药现在对她来说都有点硌手了,那不争气的肚子也在叫嚣,手上还攥着那人的亲笔书信,这导致她全然没有听见最后一句。
“你傻呀,那醉桃坊坊主的画像分明就是那公子。”
——
次日一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含桃又看见了那个春风得意的男人。
笑面虎。含桃暗自腹诽。
昨天淮言走后,城里突然就都在传淮将军心悦于醉桃坊坊主的消息。
含桃咬牙切齿地将淮言列为了一级危险人物。
昨夜少主很不高兴。
这回含桃学聪明了,客满了就干脆把院门关上了。
“将军何必为难我,我家主人清晨才睡下,你这会儿进去若扰了我家主人,我可不好交代。”含桃略有哀求地说道,谁知这人会不会如传闻一样提着剑来杀她。
这也是她昨日姗姗来迟的恍然大悟,这南城哪里还有第二个将军!
想来也是因为少主在自己才敢那么嚣张。
见她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淮言抱着臂挑了挑眉,那眸里缠上了狐疑,问道:“你不会是有一个同胞姊妹吧?昨日的其实并不是你?”
含桃被问得一愣。
含桃确有一个同胞妹妹,源宁笙给她取名唤作白茶,白茶与含桃的模样最大的区别可能是因为白茶儿时贪玩在右眼角留下了一块小疤,远看根本看不出来。
可含桃担心妹妹因此自卑,总会在妹妹右眼角处为其绘一朵桃花,以遮住伤疤,含桃则在左眼角绘了一朵,以便区分二人。
后来,含桃被源宁笙从京城带到了南城,白茶被留在了府里伺候小姐,两姐妹自那时也就分开了。
临走时,含桃教了白茶如何绘花。
也不知白茶现在还有没有保持着那个习惯。
现在又过得怎么样呢?
越想越惆怅,那笑也就含上了苦意,眼角的桃花似乎也变得暗淡了。
淮言哪里会在意这些细节,颇为熟练地攀上了那院墙,只轻轻一跃便进去了,在含桃回过神的震惊中直奔向南厢房。
无耻小人啊!!
淮言轻功极好,把含桃远远甩在了身后。
南厢房有两间房间,茶室在二楼,窗户对着的是满目桃花,偶尔还会被风裹着带进来几片,勾兑着那茶香,弥散在南厢房的四周。
而一楼就是源宁笙的居室。
到了那廊前,桃木制的地板似乎还沁着香,也可能是因为廊前也有一颗桃树的缘故,就让那香的出处有些混淆了,他收了声,屏了吸,将那桃木门轻轻推开。
若有似无的花茶香气漫出,是清爽的,不显甜腻。
那风渐渐大了,将屋内的香吹得散了些。
他要见的人就安静地躺在软榻上,呼吸均匀,眉宇间再看不出温和,只含着淡淡的薄情,眉头微皱,看起来睡得不熟。
又是那竹青的外衫,手里多了把素扇,没什么纹样。
淮言不禁在想,若是能绘些竹上去,
应当会很好看。
腰上有一枚青绿玉佩,那流光锻造的技艺想来是极好的,不过,上面的纹案好似有点眼熟。
刚一俯身细看,眼前的人睁开了眼,许是感受到了淮言俯身时带来的风,那双眼睛好看极了,清澈似水,那愠怒是不加掩饰的,与平日里不同,现在倒生动许多。
如果那只手没有打上来的话,淮言或许还会再多欣赏几秒。
倒是不疼。
“将军自重。”源宁笙皱着眉,那眼里的郁愤很快就被掩盖住了,好似刚刚那一眼是错觉一般,取而代之的又是清冷。
含桃这时候也赶到了,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扶着门框喘气。
这人怎么跑那么快!
见到了坐在床上的自家少主,看来还是被吵醒了。
“含桃。”感受到冷意急速漫上心头,含桃身体颤了颤。
“坊主……”含桃挪着步子走到源宁笙跟前,看清了那双眸,无波无澜的,可这才叫可怖,现下心里也明了了,这是生气了……
“去领罚。”那淡淡的声音再度传来,含桃心里只余欢喜。
没有挨骂!
见含桃半蔫半乐的出去了,淮言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将军觉得很好玩吗?”源宁笙那幽幽的目光落在了淮言身上。
乌色长发披散肩头,外袍滑落露出里衣白衬,那玉佩被一只素白的手遮住了,真是白得晃眼。
不过,总觉得有些凉意。
再一瞥到床头的一把长剑,银制剑柄,嵌有一颗红宝石,上有精美浮雕。
那人的手放在了上面,微屈的指还透着隐忍。
再一回眼与那人对视。
那双眸,像是初雪融化后的一抹清寒。
此地不宜久留,一出门就看见了提着两桶水罚站在桃花树下的含桃。
见淮言走出来,含桃百般怨恨最后只化为了客套的笑。
都说醉桃坊里的丫鬟含桃笑起来最甜,尤其是那桃花眼眼尾的桃花,让含桃的笑都沁着甜。
可现在怎么看都有股苦味。
还没入冬桃花先榭了。
“含桃,你家主人怎么一早上火气这么大?”淮言挂着一抹浅笑站在了含桃对面。
看着那眼前的姑娘,有些滑稽。
含桃有怒不敢言,只得咬牙切齿道:“我不是告诉过您了吗?我家主人清晨才睡下,都没来得及回私宅就睡在了茶馆,现在被吵起来怎么可能没有怨气。”
那这怨气很大了。
淮言看向那屋,门还微敞着,就掩在桃花里,几缕晨阳透着缝隙,稀稀落落地打落在了桃木上,一旁池里的鱼还时不时跃出了水面,就为衔走那一片花瓣。
又笑问道:“你家主人昨夜干嘛了?为何清晨才睡下?”
含桃撅着嘴不是很想说,瞄见了淮言那双眼,左右只有被逼着说和自己告诉他两个选择,显然后者更保险,只得衔着无奈说了:“因为茶馆里的人都在说您喜欢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心烦睡不着。”
其实少主为什么会生气她也不知道,就为了这么一个不辨真伪的传闻?
眼下先搪塞过去。
这个理由倒是淮言没想到的,有点好笑。
不过含桃脸上的花案……
与刚刚门口见到时的似乎不一样。
最后淮言就这么带着那笑离开了,走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含桃才丢下了挂在手上的水桶,全倒于了那桃花树下。
临了,随手将那两个桶摆在了边上。
朝那屋内走去,行至源宁笙跟前,微微福了一福,眉眼里不再含笑。
“少主,那将军果然有问题。”那眉眼带着点点寒冽,与往日大不相同。
“白茶,你与含桃当真是越来越像了。”源宁笙浅笑,眼里哪里还有郁怒?“险些将我糊弄了过去。”
昨日那消息传播的速度很快,过于刻意,还刚巧说的是淮言与他。
源宁笙听到消息时就明白了,淮言已经开始怀疑他了,这是在试探。
那日他去府上已经大致摸清楚了路线和防守。
这果然会很有趣。
错综复杂的路线,去一个浴堂都要绕上许久的路,他虽身中剧毒,可也不至于连一个丫鬟来时的脚步都听不见,这未免有些古怪。
“公子说笑了,今日来得匆忙,是有要事禀报。”白茶将身上挂着的香囊取下,交予源宁笙。
源锦铭特地交待过,在外断不可再叫源宁笙少主。
那香囊上绣的,正面是鸳鸯戏水的图案,背面是龙凤呈祥。
手法算不得娴熟,却胜在精细。
这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我知道她的意思。”源宁笙应道。
“一日后的春宴,您可一定要来,到……”白茶还未说完,只见源宁笙白皙的食指竖在了唇前,嘴角隐隐带笑,那眸向门外一瞥,白茶立时噤了声。
“到时候给她带桃花酥,我知道。”源宁笙衔上话尾。
白茶面上带笑,附和着:“公子记得便好。”白茶的手落在床沿,用手写下了“湖心亭”三字。
湖心亭是源府最安静的一处,挨着二夫人的院落,源宁笙喜静,儿时不是在茶室就是在那儿,为了不让人叨扰,源承德又是在边上种满了源宁笙喜爱的桃树,又是砌了堵院墙将那儿围住的,生怕有一点声响透进去,那桃花开得愈加旺盛,就算进了墙,也难以寻到被那花树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湖心亭。
现在想来,倒是一个说话的好去处。
“来时可见过含桃?”
“见过了。”白茶道。
想来起初在外应付淮言的应当不是白茶。
再看那脸上的桃花,源宁笙眸子暗了暗。
想来他应当也是是注意到了这个。
不然今日的桃花也不会突然掉那么多。
“好好去找含桃叙叙旧吧,你们姊妹也许久未见到了。”源宁笙说着,那手轻轻点了点右眼角。“午后等茶馆里没了客,帮我去采买些医治眼疾的药物。”
白茶看得真切,立即明白了意思,应了声便退下了。
淮言坐在那树枝上,鼻腔里全是那花香,已全然闻不见一丝茶香。
切。
骗子。
随着桃木门被轻轻合拢,白茶抬起头看那桃花,纷纷扬扬的花瓣从树上落下。
——
“你说什么?!”李业那目里的怒气冲天,困惑也在那眸里打转。
“我要去春宴。”淮言噙着笑,丝毫不在意那焦灼的目光。
“去你个大头鬼!我今日才向源承德传报!”李业咬得牙咯吱响,“而且那消息现在传的满城都是,就算那人有问题,你这样做对得起他吗?”
“他还用不着我们关心。”淮言那目里隐隐带着怒意,或许是他掉以轻心了,早上时居然还真闪过一丝愧疚,不过,也只是转瞬即逝。“查出什么了没?”
李业刚还在思考上一句话的意思,淮言貌似真的带了点怒,现下他也只好敛了情绪,勉力用平和的语气同他对话:“查不出来。醉桃坊是在你上一次出征后三月有余才开业的,茶馆地段挺好,卖的茶也甘甜清冽,许多人会慕名而去。自从……你那日回城时,醉桃坊坊主的露面,那茶馆更是座无虚席。”
上一次出发时是冬至。
每日都来这么多人,为何没有一人敢去南厢房?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是他这样的无赖。
还有他那日,一回来就刚巧看见那场景,似是特地作戏予他看一般。
瑾汐当时好像还和说书先生吵起来了,原因是什么来着?
——[但那是因为那群人挡住了去路,我才留下来与说书先生小小地争论了一下……]
这么一想,好端端的说书先生不在繁华的街道上说书,也不在茶楼或酒楼,反而跑到一条鲜有人来的车道上,还正对上了南厢房的窗口,引来的群众会挡住车马不说,对说书的也没什么益处。
只是那日他是只身骑马,并没有受到那群人的影响。
如果是马车就不一定了……
一个坊主会有那套先帝御赐的茶具?
一个坊主会被邀请去春宴?
一切疑点都在说明这人有问题。
“那日在城门那条路上的说书先生,叫人将他找过来。”淮言脸上哪里还见半分笑意,被一个坊主玩弄了两天,又或者说此时他的动作也在预料之中?
拥有那样的脸,却有如此的计谋。
当真是聪慧。
“顺便,查一下京中有没有哪个权贵有儿有女,要相貌极好的那种。”淮言吩咐道。
“你这思维转得倒是快,有线索了?”李业眯着眼笑,丝毫没理会身后淮言那和战场上一样暴戾的神情,“有儿有女的还长得好看的可多了去了,这可不好找。”
“不过……源承德那家伙好像也有一双儿女,春宴时他小女儿和太子的婚事也要定下了。”李业回忆着往昔,道,“只是那长子吧……”
“怎么了?”
“嘿嘿,没见过。”李业嘻笑道。
那你认真个什么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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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
瑾汐坐在桌前,双目呆滞,神情空洞。
完了,表哥他同时爱俩。
不会是被皇上逼急了脑子变傻了吧……
不对,这样好像是正常的……
可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了……
全完了……
表哥不干净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性格大大咧咧,成日舞刀弄枪还不拘小节的瑾汐,对专情却特别在意。
可能是因为瑾元轩经常在她耳边给她念诗书洗脑时,她只听进了情情爱爱的诗句。
例如“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之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