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所谓的,全城皆知
刚才那一眼,似乎只是淮言一人的独角戏,那人早已别过了身,只余下了一个瘦削的背影,乍一看似女子,实则不然,只是能美成这般,恐怕这天下无双。
目光收回,刚提起缰绳欲策马离去,身后那熙熙攘攘的声音却着实令人难以忽略,回眸一看,只见那茶馆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抱着臂在沉思,乍一看,竟是熟人。
陈家小少爷,陈权冥。
不知是哪来的兴趣,许是看见那小少爷脸涨的通红,一副要豁出去的模样,在那茶馆前,淮言不禁有些好奇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陈某斗胆,这几日大家都说坊主容貌天下一绝,属实是仙人之姿,陈某心中所思许久,究竟是得长成什么样才算的上仙人之姿,不知坊主可愿现身见上一见?”陈权冥提着嗓子高喊,使出浑身解数想将气势与音量一并发挥出来。
南厢房的窗就这么开着,无人晓得里面是怎样的光景。
平日里这条街上鲜有人来,只是恰逢今日说书人的摊位摆在了这儿,引了大帮子人围观,陈权冥这么一喊,好奇的人总会分来一点儿目光。
“陈某倾心坊主已久!”陈权冥见投来的目光越发多了,更加抓紧机会造势,“还请坊主给我一次机会。”
大家没多久又收回了目光,虽有好奇,但陈权冥又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蠢事了,大家也就不那么在意了,只是还余下几个人偷偷抛来目光关注。
见情况不妙,陈权冥赶忙又喊道:“实不相瞒,陈某前些日子偶然瞥见坊主一抹背影,久久无法忘怀,茶思饭想,夜不能寐,实在是内心煎熬才出此下策,还请坊主赏脸!”
一旁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自醉桃坊开业以来,还从未见过那坊主,属实是神秘,更别说是背影了。只是这样的话,也不知道那陈权冥对多少人说过,他的名声可是从南城到京城这一路都能略有耳闻,是个十足的纨绔。
陈权冥说得情动,毕竟这些话也并不假,恰好与他年少不懂事时干过的那些风流事说的那些风流话有些重合罢了,那时他还会说什么来着?
哦!想起来了!只见那少年扬起那爽朗的笑,眉眼更弯了几分,在光之下,却讲出了最是下贱的话:“那身段,在床上也定是别有一番风味。”
回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源宁笙时,他也这么想,也确实是这么说了,换来的是在床上躺了三月有余。
——[既然你这么喜欢在床上,那便躺个够。]
现下想起,还是会感到一阵恶寒。
而此时此刻,话刚说完,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嘴快,已经开始思考茶馆改成酒楼要多长时间了,他腿已经软到恨不得当场给源宁笙跪下了。
会这么快反应过来,也是因为那窗边飞下了一只白透的琉璃茶杯,恰巧擦着陈权冥的脸划过,冲向地面,刹那便粉身碎骨,这一碎,陈权冥前脚还未顾及完刚才的话,后脚心就跟着那琉璃茶杯一并碎了。
那声响,大抵让陈权冥这辈子不敢再说那样的话了。
那可是真金白银啊!怎得说摔就摔!
那碎片闪着微光,要逼得陈权冥泪出来了。
淮言在那声脆响中调转了马头,纷闹的声音顿时静了,一部分许是因为那茶杯,但大部分应是因为那窗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人。
顺着视线向上看去,那桃花瓣顺着风缓缓飘落,将源宁笙的脸遮得若隐若现,那双眼清冷矜贵,他就这么侧着身子探出窗外,袖袍因托腮的姿势而滑落到了手肘,那截白皙的手臂完整的裸露,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那手似闪着光,美人的眼角似有一丝愠怒,冷着眼扫过楼下的人,白净的脸上不见一点儿瑕疵,连颗小痣都没有,眼睫微颤,眉头轻皱,似是不满极了,殷红的薄唇,还泛着点点水渍。
一眼万年。
众人都看傻了,这哪里只是夜不能寐,这分明是要将心剜出来给他才不为过吧。
“陈少爷慎言。”源宁笙轻声道,“我可不想再摔碎一个茶杯。”
声音也这么好听,淮言心里暗想。末了,似是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谬,想讨究未果,只能化为一抹无奈的浅笑。
这场闹剧最后不知是怎么收的场,那一天,全城都在传阅源宁笙的肖像画,不知逼疯了多少画师,又不知迷了几家姑娘,就这样,醉桃坊坊主的名声闹得满城皆知。
——
是夜,那皎皎明月悬至高空,偶有黑鸦飞过,振翅声与夜里的蝉鸣相互揉在了这天然的夜曲里。
“当啷——”又一把剑落了地,这是又败了一个,源宁笙的打法刀刀都不是要害,可他偏偏刀刀都中,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那一袭青衣的人就这么提着剑站在月前,那笑容已顾不上觉得好看,现下只余惊惧。
士兵们瘫倒了一片,在那躺着一动不动,似乎下一秒就要昏过去了。
“少主……别打了……”为首、青紫最多的一个男人,乔灿屿哀求着。
偏偏那居于上风的人,只是出了一层薄汗,衣角染上了些许尘土,在那皎皎月光下,那不染俗世的神色,总能品出别样的滋味。
“真是没用。”源宁笙说着,干脆利落的转腕朝自己的手臂上劈了两剑,在陈权冥和士兵的错愕下缓步靠近脚边的士兵,俯下身从那士兵背上的箭筒里取了一支出来,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这么好的毒,不用用真是白费了。”说着,他将箭抛给了陈权冥。
陈权冥接着抛来的箭,一时愣神,欲张口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今夜源宁笙没有找他算白天的账已是万幸,现下他哪里还有什么胆量去射这支箭?
抬眸时对上了源宁笙那双平静的眼,为什么他总这么胸有成竹?陈权冥不禁开始后怕。
见他一直不动,源宁笙叹了口气,道:“我自有我的道理。”话落,思绪回笼。
——[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想起了父亲的话,陈权冥咬了咬牙,拉开了手上的弓,缓步向后拉开与源宁笙的距离,那人就站在那一动不动,随着那温和的笑,“唰”箭射了出去,穿透了那人的胸膛,血色从青衫漫出,渐渐扩大,源宁笙吃痛地闷哼了一声,刚想给陈权冥回以浅笑,一口鲜血从口中呕出,血腥味从喉咙漫上鼻腔,在月下,他显得瘦弱极了,凭着那把剑堪堪站稳,也难怪以前的陈权冥会觉得他弱不禁风。
此时若是有一阵风吹过,他大抵就要倒下了。
陈权冥在临了已经收了力了,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而现在,他不禁又在想了,茶馆改成酒楼究竟要花多长时间啊!啊?!
他那表情当真是难看极了,好像要泪出来了。
“这几日暂且不要来找我,你干了这样的事,说陈寅把你禁足也不无道理。”那声音比先前的都要弱上了几分。
“替我将今日的消息散出去,说我气不过,带人来杀你了。”那人勉力地勾起一抹笑,似是安抚,“别哭了,丑。”
能不能别这么笑了,我良心难安啊……
源宁笙在陈权冥担忧的目光中出了府,若不是有那鲜明的血渍,陈权冥都要觉得源宁笙其实根本没事了。
源宁笙抬手封了内力,点了穴,防止毒素在天亮之前蔓延。离了陈府不知多远,又见那桃花沁人,那桃花下的,是一条商车往来的必经之路。走了那么久,似是力竭了,源宁笙倚着那桃花的树干缓缓下沉,最后跪坐在了树旁,此时远方的朝阳已攀着云向上浸染,映得眼前满地花瓣都透上了红,就这么的,源宁笙缓缓阖上了眼。
但愿我赌对了。
——
“吱呀……吱呀……”马车轮碾过泥泞的路发出燥人的声响,由远及近,坐在马背上的老者睨了一眼靠在树边的人,衣服胸口部分已然被血色浸透,看得不是特别真切,但估量着也快变成一具尸体了。
老者跳下马,他看着那人似一窈窕女子,就这么死在树下未免过于凄凉了,缓步向前,欲将此人寻个好处给埋了,刚凑到跟头,只见那胸口处还有一支制作精巧的箭,老者摸了摸箭头,确定了这可不是什么寻常毒箭,却不想此人咳嗽了两声将其动作打断,看来还没死透。
见死不救有违道德,可这老者见到此般场景,不急不躁的模样便也知道他不可能是什么寻常人。老者蹲下身,把了把脉,脉象紊乱,虚浮,这毒可不常见,不过也不是不能治。老者暗想。
这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甚至脉象还比寻常人要孱弱些许,怎会招来这样的仇家,一抬头,瞧着那张脸,神色一暗。
当真是老眼昏花了,这分明是个男子。
刚刚还未来得及细看。
这还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带回去给淮言那小子比比下去也不错啊。老者想着想着便笑出了声。
一只手便将源宁笙拎起,丢进了马车里。
这老头力道还真大……
源宁笙轻皱着眉,按耐下了胸口传来的不适。
果然,如他所想,淮将军策马从京城一路赶回了南城,那他的老师——显然就是面前的老者了,定然是会跟随着的,算算时日,也差不多该是这个时辰到了。
久闻淮将军的恩师擅军事,懂谋略,却有一点常令人拿来在茶余饭后里闲谈——他总喜欢乱捡人回去,还尤其喜欢捡漂亮的人。
后来这话传着传着就变味了,说是淮将军喜欢捡漂亮的人回去,自那以后,断袖之癖自然而然也跟着传出来了。
可怜含桃那丫头一直觉得那是真的。
李业瞥了眼身后又收回了视线,哼着听不出来旋律的小调朝淮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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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番外
淮言嘴角抽了抽,皱着眉看着眼前的为老不尊:“你这又是捡了什么人回来?”
李业抚着胡须,笑着同他说道:“他说他能帮府里打打杂,分他一口饭吃就行”
“随你。”
——一月后
“这次又是要干什么?”淮言眼都不抬一下。
“一口饭哈。”李业和蔼地笑道。
淮言切了一声,摆了摆手让李业走。
——半个月后
“滚。”淮言言简意赅。
“好好好,我送去丫鬟那里了啊!”李业背着手笑着离开了。
淮言常年在战场上不归家,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府里从不缺打杂的下人,但那些伤患却很缺这样的一份温饱,李业总想着给那些人一个机会,淮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后来不知道传闻里就变成了李业专挑漂亮的人捡。
李业对此很不满。
“呸!那只是因为我捡的刚好漂亮罢了,这些人,尽说闲话!”
漂亮?淮言并不觉得,换上了下人的衣服,扎着同样的发髻样式,都一个样。
也不是没人担心会混进细作,李业每次都只是淡笑着敷衍那些人。
“都是些寻常人,哪里会造成什么损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