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淮言

边关战事告捷,这一战将多年前的耻辱给彻彻底底地还了回去,敌军降了,并留下了一名质子,不出三日便能抵达京城。众国派遣使者求和,至少还能维持那面上的太平。

  “可天下真的太平了吗?”淮言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大臣心底生寒。

  那锋利的眉眼微微一皱,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他周身都带着那股肃杀的气息,那眉骨下高挺的鼻梁骨骼清晰,这样一张俊美的脸,却被那双眼的影响下看起来尤其薄情,那双眼,自然也是极漂亮的,深邃的瞳眸,勾唇笑时,总觉得他有些散漫,或许还有更恰当的说法,疯,那股狠厉如影随形,若有似无的表现出烦闷,似笑非笑,笑里藏刀。

  颜如冠玉,目如寒霜。

  这样惊艳了世俗的脸,也震慑了满朝文武。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次确是皇上做错了,且不说淮言刚赢了大仗,皇上的赏赐全都只是些金银钱财,还说让他回南城歇息歇息个十天八天的,就要七皇子去领燕郊的兵,说是天下已然太平,让七皇子去历练历练。领兵这种小事,操劳不得淮爱卿。这不是视为儿戏吗?

  李仁坐在高堂之上,就那样自以为是的笑着,被底下站在央正的人回以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可眼下李仁也无话可说,只能干受着气。

  淮言淡淡一笑,那双寒眸正对着皇椅上的人。

  刚从战场回来便被急召入宫,手上提着的剑还挂着欲坠的血珠,即使已被来时的雨水溶淡了七八分,也难以掩盖掉他从千万人尸体走出时堆砌的血腥气。

  那杀戮,仿佛历历在目。

  良久,李仁欲发话,却在半张着嘴之际被男人的声音打断,脸色立时又难看了几分。

  “那便依陛下旨意。”淮言嘴角噙着笑,“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遂转身,披风裹起一阵风,吹得边上的大臣胆寒,他不疾不徐地迈开步子,犀利的目光似是随意地扫过两侧的大臣,大臣们纷纷垂下头,作恭送状。

  忽而,淮言似是想起了什么,带着散漫的口吻笑道:“那些赏赐烦请陛下代我转赠予七皇子,就当做,”那笑意渐渐携上了一抹讽刺,“我的贺礼。”还未来得及品得真切,那人早已离开了众人视线,那笑也早已揉在了风里,淬在了雨里,再也听不真切了。

  重甲摩挲声震得人们心中彷徨,那恣意的笑,让他们开始了杞人忧天。有些人开始动摇,纷纷站出来劝阻李仁,想搬倒淮言抬七皇子的自成一派,立时争论的声音便掩过了雨声,淮言也无心再去听他们的尔虞我诈了。

  雨水打在金甲上,水声在耳边炸开,直到再次将众臣的声音盖过,淮言早已离开了京城,向着南城去了。

  ——

  “含桃。”源宁笙轻声吩咐道:“请躲在西厢房的陈少爷来。”

  “诺。”含桃隔着门细声回应。

  含桃人如其名,穿着粉色的衣裳,面若桃花,左眼角还绘了一朵小巧的桃花,一颦一笑都似裹了春意。

  醉桃坊的布局与寻常茶馆不同,分了东、西、南三个厢房,景致也是别具不同,最多的便是在这随处可见的桃花,南厢房是这里最安静的一处,从窗边向外看是城门的方向,虽有商车运货,却鲜少有人在此处叫卖。这里也是桃花开得最旺盛的,花树下有一长廊,廊前有一汪池水,上有零星几片翠色莲叶点缀,几条红鲤随意游动,好不快意,花骨朵稀稀落落地点在池面上,也弥补了没有莲花的缺憾。

  比起茶馆,说是专供游玩纳凉的胜地也不为过。

  陈权冥不知自己一路上是怎么过来的,历经了思想折磨和肉体疼痛,最后大抵是被扯着一丝魂儿来的。

  至于疼痛一说……

  “含桃!你轻点啊,别掐了,我马上跟你去见表哥,你轻点啊……”

  那只手掐着陈权冥的耳朵,还隔了一方素帕。

  “那还不快走!我会盯着你的,休想赖在茶馆不走。”含桃收了掐着他耳朵的手,将帕子随意丢在地上,面露嫌弃,插着腰表情严肃,那左眼角绘了一朵桃花,精致漂亮,如她人一般漂亮:“要不是少主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居然还在茶馆里。”说罢,转身气鼓鼓地走了。

  那一举一动陈权冥都看在眼里,心想着含桃果然是和表哥呆久了,居然都变得爱干净了。

  这原先可是个吃块饼弄得满脸油渍都会笑的姑娘。

  就这样,陈权冥一路上耷拉着脸来到了南厢房。

  ——

  门被轻轻推开,少年将脑袋挤进缝隙,怯生生地喊了一句:“哥……?”见源宁笙未抬头,依旧把玩着手里白透的琉璃茶杯,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一桌上全是,陈权冥眼睛都要看直了。

  “我过往与你有没有什么仇怨?”源宁笙悠悠开口道。

  这话一出,听得陈权冥虎躯一震,几乎是颤着步子挪移到了源宁笙面前,半张着嘴老半天说不出话,瞳孔里饱含了不可置信和欲大义赴死的痛苦。

  “请表兄责罚!”陈权冥“砰”的一声直直跪了下来,背挺得笔直。

  若有似无的茶香漫了上来,只见那坐在茶桌前的人放下了茶杯,总算是抬眼瞧了瞧他,略有无奈道:“下次若再不等我把话说完,你就在这跪到茶馆改为酒楼再起来。”

  陈权冥愣了两秒,“在等我请你起来?”温和的声音再次传来,言罢,一阵风带起了源宁笙鬓边的发丝,陈权冥已然站得笔直。

  这可比教书先生吓人……陈权冥暗暗腹诽。

  “明日来茶馆闹上一闹。”源宁笙浅笑,明明是极致温柔,却给陈权冥品出了丝丝凉意,“最好闹到满城皆知。”

  陈权冥讪讪笑着应是。

  “明晚,我会去你府上散散心。”

  “顺道去和你府上的府兵们问问好。”

  ——

  “拿出能杀死我的程度?”陈寅紧皱着眉,“他当真这么说?”

  “回父亲,千真万确。”陈权冥额上沁出冷汗,他当时吓得和源宁笙确认了好几遍,每次都得到了源宁笙极为敷衍但肯定的回应,最后陈权冥带着心悸被含桃驱逐出了醉桃坊。

  陈寅垂着眼思考,良久道:“他这么做必然是有他的道理。”说罢,从腰间取下了一块玄铁打造的令牌,浮在其表面上的图腾精美秀丽,还反着微光。陈权冥瞳孔微缩,属实是没想到还得要用上这个。颤着手接过令牌后便出了门,走到门边时,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六神无主的模样仿若瞬间苍老了几十岁。

  这两个人当我很聪明吗??非得当我面打哑谜??陈权冥欲哭无泪地领了几个人去取了毒箭。

  依陈寅的意思,要拿精铁打造的,那些箭上抹的毒,连陈权冥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毒种,因此也就多了几分担忧。

  且不说毒了,那精铁可是能射穿一头成年雄狮的!这么想着,心也紧上了几分。

  陈家三代制毒,陈权冥是最没用的一代,逼急了也只会撒撒痒痒粉,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饶是府里的下人,玩的都比他更狠。

  而也是因此,陈家欠了源宁笙一个天大的人情。陈权冥儿时总宣扬自己的家世如何如何,十七岁时的他心高气傲,总想证明自己,竟私自偷了令牌,取了毒蛊和迷药,也不晓得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药到了自己,陈家擅制毒,不擅解毒,那症状更是奇怪,从未见过,那时的陈权冥俨然一副疯鬼样,就连御医来了都摇头称奇。

  就在那夜,源宁笙来了。

  陈权冥捡回来一条命。

  至于那夜的事,无论陈寅问了什么,陈权冥一概回答不曾记得。陈寅只当作是那毒的后遗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便也不再追究了。

  自那以后,陈寅许诺,府内上下皆由源宁笙差遣,这是谢礼,也是筹码,陈寅讨要了那毒的解药。

  大家都是聪明人,陈寅细想来还赚了,以源宁笙的实力,迟早会有一天会成为家主,届时他想得到陈家完全是囊中取物般简单,而现在只不过是提早些有了陈家这把利刃。而那时的源宁笙,竟也爽快地应下了。

  陈权冥那夜醒来后,追了出去同源宁笙不知说了什么,他便把这份恩情看得格外重,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把心偏向源宁笙那头。加上他曾经还错给源宁笙安了弱不禁风的词号,一鼓作气就下定决心跟着他,想护他周全,直至源宁笙决定离开京城,留在了南城,开了茶馆,他见到了源宁笙从源家带过来的含桃,他的心思才被分走了。

  初次见面时含桃那左眼角的桃花,更是沁到了他心里。

  时间久了,他光看着源宁笙都将源宁笙视为自己亲哥了,可源宁笙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疏离,连那若有若无的笑里都带着陌生的意味。

  回忆完,陈权冥脑海只回荡了仨字:“凭什么!!”士兵们无措地看着自家少爷的神色由阴转晴复又转为暴风雨,纷纷露出了疑惑和探究的目光。

  不过……

  眼下,他要如何闹得全城皆知呢?

  ——

  京中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传到了南城,又不出一个时辰传满了大街小巷,在这个城里,反反复复的家常已难再唠出新花样,这下来了个重头戏,次日晨时,百姓们都提着兴趣去反复咀嚼,颇有给这件事吵出个定数的架势。

  一时城中沸腾,连醉桃坊这个诗意盎然的地方也难免堆积了谈论声。

  只是茶馆里没有说书的,今日就变得冷清了许多,只有三两个茶客还在细赏桃花,大家都涌到说书的那儿去了,那欢呼雀跃的声音,好不热闹,不多时,那三两个茶客也去听书了。

  “若说那淮将军啊……”说书人一口气拉得老长,引得底下的看客卯足了劲去听,“归来之时便将朝廷扰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在感叹这是个哪般的人物。

  “见过他的人都说,那日,他提着一把冷剑,迎着风雨去面圣,那剑上还染着黑血,那人另外一只手上,还提着敌人的头颅,”说书人忽然放缓了声音,“那血珠啊,嘀嗒、嘀嗒,将殿前染得一片血色!”

  “那淮将军面容寒凉,是个生性薄情的主,只一眼,便让大臣们肝胆寸断!”

  说书人越说越激昂,跟真的似的。

  众人也随着他那高涨的情绪而面露惧色。

  尤其是那说书的最后一句“淮将军策马一路向南,今日便要回到南城了。”

  ——

  含桃听完后便跑回来与源宁笙分享,给她都讲得激情澎湃,险些就要将茶水打翻。

  “那定是一个长得很丑的人。”含桃一本正经地同源宁笙说道,还不忘给源宁笙换茶。“我好久之前还听说过啊,那淮将军还是个断袖呢。”

  “听听便罢了。”源宁笙品着茶,“这些话可听不得真。”

  “诺。”含桃笑着退于身后,茶馆外的喧闹不减半分,甚至还有节节攀伸之势。

  窗外传来了策马扬鞭的声音,马蹄与众人的嬉笑揉在一起,却也分外鲜明,源宁笙微微将目光分去窗外,马蹄声此刻也散了,只见一批纯黑色的汗血宝马在醉桃坊前甩着尾漫步,马背上的主人一袭金甲,鲜红的披风与马的颜色堆砌在一起,十分扎眼,那双眼,当真是冷的吓人,却也好看的过分。

  这时这地,桃花的香被风带起丝丝缕缕,似是察觉了对方的目光,二人的视线交错着,竟还愣神了两秒,源宁笙回以一个浅笑,便将视线收回。无论是谁心底泛起的那浅浅涟漪,很快都归于了平静。许是在茶馆前,淮言竟还在那花香里无端地品出了茶香。

  南国有佳人,荣华若桃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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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番外

  含桃撑着脸,那左眼角的桃花被撑着变了形,听着源宁笙同她讲那段往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末了,她带着疑问的语气询问道:“那日陈少爷同您说了什么?”

  源宁笙故作神秘笑道:“我若是告诉你了,他恐怕不止要来这儿跪到茶馆变成酒楼了。”

  含桃更加疑惑了,见源宁笙没了说下去的心思,便也识趣地退到了一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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