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乐观
暮色漫进萧无冕的院子时,牧乘风正四仰八叉地躺在铺着狐裘的躺椅上,嘴里叼着根没吃完的桂花糕。
“牧美人啊,在萧家还敢随便躺家主的椅子,你这胆子倒是不小啊~”萧无冕摇着折扇走过来,踢了踢他的脚。
牧乘风懒洋洋地侧过身,含糊道:“嗯?怎么还这么叫我,你不是说按辈分你是我曾外公吗?”
“你也知道是按辈分。”
萧无冕在他旁边坐下,指尖敲着扶手,“又不是按血缘,萧家主家枝繁叶茂,按血缘,你都和我差了好十几代了。”
“可在萧家,我最熟悉的就是你呀~”牧乘风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说不清的怅然,目光瞟向院外漆黑的夜空,像在想什么遥远的事。
萧无冕挑眉:“牧美人,说实话,你之前只知道我是萧家家主,为什么一直叫我家主大人?你先前应该不知道你母亲是入赘的。”
“不然我还能叫什么?”牧乘风坐起来,把桂花糕咽下去,故意拖长了音,“叫萧道友?我年纪小,显得怪怪的。直接叫萧无冕?又太不尊重你这个六十出头的,老、人、家。”
“啧,调皮。”萧无冕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脑袋,“在修真界,六十出头可还年轻着呢,你大师兄也不过五十出头。”
牧乘风没接话,重新躺回去,望着天上的残月发呆。
萧无冕看着他难得安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小子眼底藏着的东西,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沉得多——像揣着块化不开的冰,偶尔露出来的,不过是层甜津津的糖衣。
夜风卷着桂花香掠过檐角,牧乘风踢掉鞋子把脚翘到躺椅扶手上,忽然没头没脑地问:“萧云琼……他在萧家,以前过得很不好吧?”
萧无冕折扇一顿,桃花眼在暮色里眯了眯:“你倒是关心他。”
他往石桌上的酒壶里添了点灵泉水,慢悠悠道,“那小子是分家的,命数不算好。除夕生的,在他们那疙瘩眼里,说是‘克亲’的兆头,打小就没人疼。”
“他娘生他时伤了根本,没出百天就去了。他爹本就嫌弃这儿子,没过几年也跟着没了,剩他跟个老太太过活。”
萧无冕指尖敲着壶沿,声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十年全靠他奶奶偷偷塞口吃的,才算没饿死。十岁那年老太太走了,没过两年分家那群白眼狼就把他打包送离火宗了——美其名曰‘修行’,实则是嫌他占地方。”
牧乘风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鎏金瞳孔在夜色里暗了暗:“就因为他是除夕生的?这操作也太窒息了吧……”
“哪止。”萧无冕嗤笑一声,“他那水灵根是天生的好料子,可惜太扎眼。若当时给测了灵根,哪会送离火宗外门?早被那群见钱眼开的卖到哪个老怪物手里当炉鼎了。”
这话像块冰锥扎进心里,牧乘风想起萧云琼总抿着的唇,想起他练剑时眼底那股狠劲,忽然明白那点傲娇底下藏着多少不易。
“还好他命硬。”萧无冕饮了口酒,语气松快了些,“外门有个姓温的管事长老心善,见他背剑谱比谁都快,偷偷给测了灵根,连夜送了内门。后来被楼逸尘那老狐狸挑去当亲传,我才惊觉——分家那群势利眼堆里,竟藏着这么棵好苗子。”
躺椅吱呀响了声,牧乘风翻了个身面朝里,声音闷闷的:“他从没提过这些。”
“那小子性子犟,伤口都藏得严实。”萧无冕敲了敲他的后背,“不过现在有你这么个爱操心的师兄,倒也不算亏。”
牧乘风没接话,只望着墙根那丛开得正盛的夜兰,忽然觉得萧云琼总爱冷冰冰地怼他,或许不是讨厌,只是还没学会怎么热乎乎地待人。
夜风又起,吹得灯笼在廊下晃了晃,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在替那个沉默的少年,悄悄舒展着过去的褶皱。
萧无冕望着躺椅上蜷成一团的少年,月光勾勒出他单薄的肩线,心里那点“拐回萧家”的念头愈发炽烈。
这小子总这样,自己身上还带着没褪尽的伤,偏要伸着手去拉别人——就像此刻,明明刚弄清自己身世里的猫腻,转头就替萧云琼揪着心。
他想起牧乘风五岁到七岁那段流浪日子,本该是躲在爹娘怀里撒娇的年纪,却得在市井泥沼里摸爬滚打。
可这小子眼里从不见阴翳,说起当年捡过的野狗、偷过的包子,竟还带着点少年人的鲜活。
那些本该磨掉心性的磋磨,反倒让他长出了副玲珑心窍,看人的眼神比宗门里浸淫多年的老狐狸还透亮。
“你这性子,倒像块捂不热的烙铁,偏要往别人冷处凑。”萧无冕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忽然想起了钰儿。
在不知道这小子身世的情况下,他只觉得牧乘风挺知恩图报,毕竟钰儿十岁时顺手救过他,也算是有来有往。
钰儿虽然恢复了,但对当年的事仍有阴影,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事也就只有他和钰儿知道。
萧无冕看着眼前打了个哈欠的少年,忽然懂了。
这小子哪是什么乐观,他是把自己受过的苦,都熬成了给别人取暖的炭火。
流浪时见过的冷眼,让他更懂怎么给席钰递去温度;寄人篱下的滋味,让他能看穿萧云琼冷硬外壳下的柔软。
“你啊。”萧无冕用扇子戳了戳牧乘风的额头,“自己的日子还没理顺,倒先把别人的事扛了一身。钰儿的事,还是要多谢你。”
牧乘风耳朵动了动:“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三雷?他最近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被你惯得越来越黏人。”萧无冕笑了笑,眼底却软了下来。
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记得那时候,谁都怕那孩子被吓坏了,夜里总做噩梦。结果你倒好,硬是挤在他那小床上睡了一个月,每天讲些离火宗的趣事,要么就掰着手指头算饺子要包多少个。”
这那哪是讲趣事,分明是用孩子气的方式给人搭了座避风港,这波暖心操作直接把小屁孩的安全感拉满。
牧乘风挠了挠头:“他那时候眼睛还没好利索,一个人睡总哭。”
“可不是。”萧无冕想起席钰那只只能看见黑白的左眼,“连大长老都说两只眼睛保不住,是你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法子,硬抢回一只。现在他修炼天眼诀,左眼反倒成了助力——你啊,总把别人的坎儿当成自己的事。”
牧乘风翻了个身,月光刚好落在他脸上,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稚气:“顺手的事嘛。”
萧无冕没再说话,只觉得这株野向日葵要是栽在萧家的园子里,说不定能长得更疯。
他摸出块玉佩,上面刻着个小小的“萧”字,想了想又塞回袖中——不急,等这小子自己想通了,总会认祖归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