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回家
元日庆典的最后一盏灯笼被摘下时,离火宗的石阶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各宗修士陆续离去,演武场的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弟子们收拾场地的
牧乘风摇摇头:“就回去晃一圈,明儿就回来。”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廊柱,五岁之前父母的记忆像蒙着层雾,连他们的样貌都记不太清。
后来七岁被牧家接走,也只待了一年就回了离火宗,说是家,倒不如离火宗来得亲切。
苏鱼鱼眨眨眼:“那我和包毅师兄先把饺子馅调好,等你回来一起包!”旁边的包毅举着擀面杖附和:“放心,保管给你留着最大的面团!”
萧云琼抱着剑从旁边走过,闻言脚步顿了顿:“早去早回。”他没说多余的话,耳根却有点红——往年除夕,他都是一个人在外门过,今年好像突然有了盼头。
牧乘风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转头瞥见慕烛阁正给宋起舞分宗门事务,两人眉宇间都带着孤高清冷。
他忽然咂摸出点味道来——离火宗的五个亲传弟子,竟凑不出一对父母。
大师兄是宗门捡来的孤儿,宋起舞自幼失去父母,萧云琼被萧家分家送来后就没回去过,苏鱼鱼更是连姓氏都不知道……
“好家伙,”牧乘风摸着下巴嘀咕,“这配置,难怪是故事主线,合着凑齐了‘没爹没妈’豪华套餐啊。”
他伸了个懒腰,决定速去速回。反正牧家也没人真把他当回事,不如早点回来,跟这群
“ fellow sufferers ”(难兄难弟)一起守岁。
第二天清晨,牧乘风背着个简单的包袱下了山。
青阳城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他回头望了眼云雾缭绕的离火宗,忽然觉得,所谓的家,从来不是牧家那座冷冰冰的宅院,而是山上那群等着他回去吃饺子的人。
“等着吧,明儿就回来蹭年夜饭。”
他笑着转身,将对牧家的疏离抛在身后,脚步轻快地往城里走去——他得先去牧家应付过那些程式化的年节礼仪,才能奔向真正的归宿。
阳光穿过薄雾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像在朝着离火宗的方向,一路奔向温暖。
牧乘风站在牧家朱漆大门外,看着门房那副“没拜帖就是不能进”的死板样子,嘴角扯出个哭笑不得的弧度。
四年才能回一次凡间,他在离火宗总共待了六年,好不容易赶上这么回探亲的日子,结果连自家大门都迈不进。
他拍了拍包袱上的灰,心里嘀咕:行吧,回自己家还得递拜帖,这规矩整得比离火宗的门禁还严。
正琢磨着是转身就走,还是跟门房再理论两句,一阵环佩叮当的脆响从街角传来。
抬眼望去,一顶描金绣凤的轿子正慢悠悠地晃过来,轿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张带着戏谑笑意的脸。
“哟,这不是离火宗的牧美人么?”萧无冕挑着帘角,桃花眼在他身上打了个转,视线扫过紧闭的牧家大门,立刻明白了什么,“这是……回不去?”
牧乘风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应:“家主大人这是路过,还是特意来围观我笑话?”
“哪能呢。”萧无冕笑着推开帘子,玄色锦袍上绣着的银线在阳光下闪闪烁烁,“我是来接人的——不过看你这情形,不如跟我回萧家?”
他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萧家还有你外婆在呢,总比在这儿站着喝西北风强。”
“外婆?”牧乘风愣了愣,他只知道母亲是萧家主支,却从没听说过还有外婆在世。
萧无冕见他动摇,笑得更欢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不去?萧家的桂花糕可比离火宗的好吃多了,保证你去了就不想走。”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勾人的意味,“再说了,总不能让我们萧家的孩子,在别人家门口站着受委屈吧?”
牧乘风看着他眼底那抹不似作伪的认真,又瞥了眼依旧紧闭的牧家大门,忽然觉得这选择好像也没那么难。
他耸了耸肩,往轿子边挪了半步:“去就去,不过先说好了,我明儿还得回离火宗包饺子呢。”
“没问题。”萧无冕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侧身让他上轿,“保证准时送你回去——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到了萧家可别乱跑,你外婆要是见着你,指不定得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翻出来给你。”
轿子摇摇晃晃穿过青阳城的街巷,萧无冕捻着颗蜜饯抛进嘴里,忽然漫不经心地开口:“说起来,你该喊我一声曾外公才对。”
牧乘风刚端起茶杯的手顿住了:“?”
“你爹当年是入赘萧家的。”萧无冕用茶盖撇着茶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母亲是萧家嫡女,按规矩,你本就该姓萧。是你那死鬼老爹非要让你随他姓牧,萧家当年为这事,还跟他闹了好一阵子。”
这话像道惊雷在牧乘风脑子里炸开。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合着他连姓氏都搞错了?
萧无冕瞥了他一眼,继续道:“你五岁那年,你爹娘突然没了音讯。萧家派人找了整整一年,只找到些零碎的线索,都说他们死在了外域秘境。可奇怪的是,连尸骨都没见着——你母亲是萧家嫡女,按规矩本该葬入祖坟,可我们翻遍了秘境,连块带血的衣角都没寻着。”
轿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吹得窗棂呜呜作响。牧乘风攥紧了茶杯,指尖泛白——原来父母的死还有这么多蹊跷?他还以为只是意外。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后来?”萧无冕嗤笑一声,“后来就听说你在街头流浪,我们又找了半年,愣是没找着。直到一年多后,慕烛阁把你带回离火宗,我们才知道你还活着。”
他顿了顿,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冷意,“说起来也巧,你刚被慕烛阁护住,牧家就跳出来认亲了。你以为他们是真心疼你?不过是看中你那火土双灵根,想塞回离火宗当眼线罢了。”
牧乘风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他总觉得牧家待他像隔着层纱,难怪他进离火宗的手续办得那么顺利——原来是慕烛阁在背后帮了忙。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大师兄,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替他挡了这么多风雨。
轿子突然停下,萧无冕掀帘下车:“到了。”
萧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院里的桂树还留着残叶,几个穿着青衫的仆妇正忙着扫雪。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拄着拐杖站在廊下,看见萧无冕身后的牧乘风,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老夫人。”萧无冕扶着老妪,声音放软了些,“我把乘风带来了。”
老妪伸出枯瘦的手,颤抖着抚上牧乘风的脸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像……真像阿瑶(牧乘风母亲的小名)……”
牧乘风僵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看着老人眼里真切的疼爱,忽然涌上一阵强烈的惭愧——他不是真正的牧乘风,他只是个占了这具身体的异乡人。
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亲情,他都不配拥有。
“乘风?”老妪见他不动,担忧地唤了一声。
牧乘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涩意,轻轻握住老人的手:“外婆,我回来了。”
罢了。他想。不管他是谁,既然占了这具身体,就该替原主圆了心愿。
查清楚父母死亡的真相,让父母魂归故里,这些事,他都会做到。
萧无冕站在一旁,看着他扶着老妪往里走的背影,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些债,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比如,牧家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
牧乘风提过的穿越说辞,萧无冕其实没放在心上。魂灵之事本就玄乎,他见过的夺舍、转世不少,却独独对眼前这小子生了亲近。
管他是穿来的还是原装的,这几年在离火宗闯祸、炼丹、护着师弟的,都是眼前这个鎏金瞳孔带笑的少年。
萧无冕摇着扇跟上,看他被老妪拉着问东问西,眼底那点局促又真诚的样子,忽然觉得——是不是原装的,又有什么要紧?
反正,萧家认下这个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