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特殊
院角的风铃被晚风拂得叮当作响,牧乘风往竹椅上一瘫,顺手揪了片竹叶叼在嘴里,含糊地叹气。
月光淌过青砖地,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倒衬得这院子格外安静。
方才萧云琼眼底那点藏不住的戾气,像根细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这小子分明是有入魔的苗头了,偏偏自己还憋着不肯说——也是,换谁被最信任的人杀了,心里都得留道疤。
“四师弟刚问我,若他入魔我会如何。由此反推,上一世他必然入魔了。
但大师兄绝非因他入魔就痛下杀手的人,性格使然,他做不出这种事。”
他对着空气嘀咕,指尖无意识敲着扶手,“照大师兄那闷葫芦的性子,知道这事,怕是憋了句‘你若没踏错路,我便护你到底’,可惜信息传递失真,就成了‘你敢走错一步我就劈了你’。”
他啧了声,想想那场景就觉得憋屈,“萧师弟缺的哪是解释,是句明明白白的‘我信你’啊。”
萧云琼的身世他早有耳闻,自幼父母双亡,萧家分家的人瞧不上他,十岁那年连唯一护着他的奶奶也走了。
打小在宗门里小心翼翼讨生活,这样的人最是敏感。
你给他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他能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上百遍,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
牧乘风揉了揉眉心,忽然想起上次见萧云琼偷偷给后山的流浪猫喂食,动作轻得生怕吓着对方——骨子里明明软得很,偏要装成带刺的样子。
竹叶在齿间被嚼得发涩,牧乘风吐掉残渣,望着檐角的月亮出神。
他总觉得大师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明明是冷硬的性子,却会在弟子练剑受伤时,悄悄往药庐塞瓶上好的金疮药;明明对谁都淡淡的,却总在望月时盯着萧云琼的方向看半晌,那眼神里藏着的复杂,不像单纯的同门之谊。
“大师兄,怕不是也藏着什么事。”他摸着下巴琢磨,“去年我跟他提魔修据点的位置,他连查证都没查证就去了,倒像是早就知道似的。还有他看萧师弟的眼神,哪是看师弟的样子?分明是……”
他想不出合适的词,只觉得那眼神像被岁月磨得发亮的剑鞘,看着沉寂,内里却藏着翻涌的星河。
夜风卷着桂花香漫进来,牧乘风伸了个懒腰。
穿越到这修仙界本就够离奇了,偏又撞上这一摊子前世今生的纠葛。
他晃了晃脑袋,把那些复杂的推测甩开:“管他上一世是刀光剑影还是血海深仇,这一世大家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至于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总有一天会像这院角的风铃,被风一吹,就把该说的话都抖落出来。
离元日还有三天,望月广场的阵纹在日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
牧乘风叉着腰站在高台上,嗓子都快喊哑了:“东边!说了往东走!你们是被阵纹吸了魂吗?”
下方的弟子们手忙脚乱地调整站位,舞剑的动作都透着股心虚。
这群小子平时被他管得松散惯了,这会儿稍一严厉就慌了神,连最基础的剑穗变位都能错得七零八落。
“ε=(´ο`*)))唉——”牧乘风刚想再骂两句,手里就被塞了个凉丝丝的东西。
“先歇着。”慕烛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掌心还托着几颗莹润的灵果,果皮上沾着晨露,一看就知道是刚从后山灵圃摘的。
他蹦到旁边的石阶坐下,看着慕烛阁走上高台,忽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好像每回自己忙得焦头烂额时,大师兄总会像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
牧乘风眼睛一亮,也不客气,抓起一颗就往嘴里塞:“还是大师兄疼我!”
他盘腿坐在台阶上,看着慕烛阁走到场中,湛色衣袍在风里一展,竟比台上的阵纹还要慑人。
弟子们的反应快得惊人。
方才还东倒西歪的队伍瞬间挺直了腰,连呼吸都放轻了。
慕烛阁没说一句话,只往场边一站,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扫过谁,谁的剑就握得更紧三分。
明明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所有人都觉得后背像抵着把剑——仿佛只要剑尖偏了半分,下一秒就会被剑气掀飞。
“起势。”慕烛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剑穗在空中划出整齐的弧线,脚步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像敲鼓,三次变位、两次阵型转换,竟连剑穗相碰的杂音都没有。
牧乘风嘴里的灵果差点掉出来,咂舌道:“合着你们吃硬不吃软啊?”
操练结束时,弟子们累得瘫在地上,却没人敢抱怨。
苏鱼鱼抱着灯盏凑到包毅身边,偷偷往高台上瞥:“你看大师兄……”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慕烛阁正弯腰给牧乘风递水囊,指尖碰到对方汗湿的手腕时,还特意放缓了动作。
方才那股能冻死人的威压荡然无存,连眉眼都柔和了些,竟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我就说嘛,”包毅压低声音,“上次三师兄被罚抄门规,明明是大师兄亲手把罚抄本递过去的,转头就找长老说情,说三师兄是为了调烟花阵才误了时辰。”
“还有去年那次兽潮,大师兄一把火燎了半座山,却在三师兄被灵鹿蹭了下胳膊时,反手就给那鹿套了个禁足阵。”旁边一个圆脸弟子接话,眼里满是八卦。
“你们聊什么呢?”一个年长些的内门弟子敲了敲他的脑袋,“三师兄可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跟我们能一样吗?当年三师兄刚入宗门时才那么点大,发着高烧说胡话,是大师兄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亲自喂药擦身,连宗门要务都推了。”
“怪不得……”众人恍然大悟,目光在高台上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里的疑惑豁然开朗。
可不是么?
大师兄的内室从不许外人进,唯独牧乘风能揣着零食在里头晃悠,有时还能看见他趴在大师兄的书案上睡觉;
宗门大比时别人输了要受罚,牧乘风输了,大师兄却只是轻拍了他一下叫他下次认真点;
就连这次庆典,明明是牧乘风一手操办,大师兄却总在他身边打转,递水递果子,连阵纹出了小问题都要亲自帮忙检查。
高台上,牧乘风正拍着慕烛阁的胳膊笑:“还是大师兄有法子,这群皮猴就服你这一套。”
慕烛阁看着他被灵果汁染得亮晶晶的嘴角,喉结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伸手替他擦掉唇角的污渍:“别笑了,像只偷食的松鼠。”
这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落在旁人眼里,更坐实了“大师兄独宠三师兄”的传言。
弟子们低低地笑着,却没人觉得不妥——毕竟是从小护到大的师弟,多点偏爱也正常。
只有慕烛阁自己知道,这份偏爱里藏着多少轮回的重量。
他看着牧乘风趴在石桌上画修改图,笔尖戳得纸页沙沙响,阳光落在他黑白相间的发顶上,像落了层碎金。
指尖微微收紧时,那些深埋的记忆又翻涌上来:
第一百零九次轮回,他被心魔困在幻境里,眼看就要彻底沉沦,是牧乘风拖着被魔气蚀穿的身子,硬生生劈开幻境闯进来,浑身是血却笑得灿烂,说“大师兄,我来接你了”;
有一世宗门覆灭,他被魔修打成重伤藏在废墟下,是牧乘风抱着半块染血的令牌,在断壁残垣里找了他三天三夜,找到时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却还是执着地把令牌塞进他手里;
还有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是这双亮闪闪的眼睛凑过来说“再试试嘛,总会成的”,是这双手拽着他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说“大师兄你看,我们还活着呢”。
师尊说要保护所有人,可支撑他在无数轮回里走下去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大师兄,你看这样改行不行?”牧乘风举着图纸凑过来,鼻尖沾了点墨渍,像只小傻狗。
慕烛阁伸手替他擦掉,指尖的触感温热柔软,和记忆里无数次触碰的感觉重叠。
他看着少年眼里的光,轻声应道:“嗯,很好。”
风儿依旧是那个风儿,会闯祸,会偷懒,会对着灵果两眼放光,和他第一次在第五十九世轮回里救下的那个蜷缩在寺庙里的小奶狗一样,眼里永远有光。
至于穿越者的猜测,他从未放在心上。
不管牧乘风来自哪里,是何身份,于他而言,都只是那个会坚定不移站在他身边,陪他走过无数生死的风儿。
远处的钟声响了,惊飞了檐下的鸽子。牧乘风抬头望了眼天色,拽着慕烛阁的袖子:“走了大师兄,该去看看烟花的试放了!”
慕烛阁被他拉着往前走,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背负着千万记忆的人。
日光穿过云层落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直延伸到时光的尽头。
这一世,他想,一定要让这影子长一点,再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