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上一世
阶梯广场的青石板被月光浸得发凉,慕烛阁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半块断裂的玉佩。
下方弟子们练剑时的呼喝声连绵不绝,他却好似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隔,目光落在虚空之处,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历经无数轮回后的模样。
萧云琼如今练剑的姿势稳了许多,剑招里少了上一世的急躁,多了几分沉敛。
重生者总是这样,带着不属于当前年纪的稳重,像颗被反复打磨的玉,虽多了裂痕,却也添了韧性。
慕烛阁微微颔首——至少这一世,他不会再因做错事红着眼,不会再红着眼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我”。
风穿过广场,掀起他湛色衣袍的一角。
想起牧乘风今早还在跟二长老抢烤红薯,咋咋呼呼的样子和上一世躺在病榻上咳血的模样重叠,竟让他指尖微颤。
上一世,去年三月的时候,宋起舞拉着刚筑基中期的风儿追查魔修,回来时风儿浑身是血,丹田险些被魔气蚀穿。
这一世,他提前出手截胡,与宋起舞同往,虽比上一世少花一年时间,好在回来时一切无碍。
远处钟楼敲了三更,慕烛阁收回目光,看向宗门深处关押魔修的地牢。
还有两年,等牢里那老家伙咽气,装着秘密的匣子就该现世了。
他记不清送过多少次空无一物的物件,清楚里面绝非好东西,打开瞬间便已飞走。
不过没关系,这一世不必再让萧云琼独自去送,那条路的埋伏他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都能避开。
若自己被琐事绊住,就让风儿陪着——牧乘风能说会道,又得长老偏爱,那些想动手脚的老家伙总得掂量掂量。
内鬼藏得比前几次更深,魔修踪迹也更隐蔽。
慕烛阁缓缓起身,衣袍扫过台阶带起几粒尘埃。
抓他们像剥洋葱,得一层层来,急不得。
上一世就是太急,才让内鬼钻了空子,等察觉时,宗门早已从内部烂透,弟子尸身堆在山门,落日都染成血色。
只是萧云琼的死始终是根刺。
上一世宗门覆灭,他翻遍所有尸身,都没找到那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既不在宗门,又没在回魔教的路上……他到底死在了哪里?
是被魔气吞噬,还是……慕烛阁按住眉心,压下翻涌的情绪。
想这些没用,轮回了不知多少次,早该对细微改变处之泰然。
下方练剑声渐渐停歇,弟子们三三两两离去。
慕烛阁望着空荡荡的广场,月光在脚下织成苍白的网。
他像个熟练的绣娘,一针一线修补烂熟于心的命运,动作平静得近乎麻木。
“这一世……”他对着空台阶轻声说,声音轻得被风卷走,“总会不一样的。”像说给历经无数轮回的自己听。
望月广场的阵纹石铺设工程持续了大半个月,最后一块嵌入地面时,牧乘风正趴在十丈高的瞭望塔上。
“成了!”他拍着栏杆大笑,震得树梢落霜,“等元日那天,让幻灵仙宫那帮家伙瞧瞧,咱们离火宗的舞台比他们的还气派!”
深夜,牧乘风哼着小调回院,刚推门就被萧云琼拽住胳膊。
少年站在桂树下,剑穗随紧绷身形轻晃,衬得脸上凝重不同寻常。
“你这是咋了?”牧乘风甩掉他的手,揉着皱巴巴的袖子,语气漫不经心,“刚从望月广场回来,满脑子都是烟花样式,别给我整严肃的。”
“你说,我该怎么告诉大师兄,二师姐的事?”萧云琼声音闷闷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衣摆。
他清楚记得二师姐怀里令牌的纹路——边缘有三道凹陷刻痕,与前几天在魔修据点见到的石壁暗记几乎一致。
可当时离得远,没看清全貌,更拿不出实证,“可我没证据,只凭这些……”
“没用的。”
牧乘风打断他,往石桌上扔了颗果子给萧云琼,“大师兄现在跟护崽的老母鸡似的,宗主闭关前把全宗安危塞给他,他眼里谁都需要护着。你说二师姐有问题,他第一反应肯定是‘你是不是看错了’,回头还得暗地里替你收拾烂摊子——上次苏鱼鱼误闯禁地,他不就瞒着楼金钗压下去了?”
“我才不是……”
他也知道想法冒失,可二师姐举动实在反常,除了跟牧乘风说,实在不知道找谁。
“行了,”牧乘风突然笑起来,一脚踹在他小腿上,力道不重却笃定,“想查就查,别跟姑娘似的磨叽。真拿到证据了,我陪你去找大师兄——就说是我这吊儿郎当的三师兄先发现的,他总不能只骂你一个。”
他看着萧云琼别扭的侧脸笑了。
这小子平时对谁都疏离,练剑一丝不苟,待人礼貌却冷淡,也就这时会露出点依赖,像只炸毛却忍不住凑近的猫——上次萧云琼练剑伤手,也是偷偷来找他要药膏。
萧云琼猛地抬头,月光落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他别扭地别过脸,嘟囔“谁要你陪”,脚步却没动。
“……那你也得盯紧点阵纹,别到时候烟花炸在观众席上。”
“哎,晓得了晓得了”
萧云琼望着窗纸上晃动的人影,指尖紧绷终于松了些。
原来把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也没那么难。
他转头向外走去,打算明天再去西边查探,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
“要好好表现欧。”
“什么?”
“啧啧啧,敷衍我是吧,没爱了,萧师弟。”
“你最近是不是盐吃多了,闲的你。”
“心碎了,我要去找大师兄,呜呜……”
萧云琼眨眼,不是,你,我,是不是过分了。
不对,他在装!
哼,不理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