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轮回者
夜风卷着松涛掠过树梢,慕烛阁蹲在三丈高的枝桠上,湛色衣袍与浓影融为一体。
指尖捻着片刚飘落的枯叶,目光却钉在不远处扫地的杂役弟子身上——下方石阶上,那个挑着水桶的外门杂役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天眼诀。”
无声的咒诀在唇齿间消散,淡金色的气流自眼底漫出。
那杂役佝偻的脊背下,瞬间腾起团翻滚的黑雾,经脉里流转的真气逆乱如毒蛇,每一次搏动都泛着蚀骨的魔气。
慕烛阁指尖的枯叶骤然碎裂,化为齑粉簌簌坠落。
又是这种藏法。
他足尖在枝头轻轻一点,身影已如鬼魅掠至杂役身后。
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刚要转身抬手,脖颈已被冰冷的剑锋划破。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半句盘问,血珠刚溅起半寸,头颅便已滚落在地。
“呵。”
极轻的气音消散在风里,慕烛阁身形已如鬼魅般坠地。
长剑出鞘的脆响与杂役抬头的惊惶几乎同步,剑光寒得像数九寒冬的冰棱,从起势到收鞘不过一息。
慕烛阁用剑鞘拨开尸体的衣襟,露出心口处狰狞的魔纹。
第十二个了。
黑雾从腔子里涌出的瞬间,被他袖中甩出的火焰彻底焚尽,连一缕青烟都没留下。
他垂眸看了眼剑身倒映的自己,眼底没什么波澜。轮回了太多次,杀魔修早已像吃饭喝水般自然。
这些藏在外门杂役堆里的蛀虫,最是省心——就算失踪了,也只会被记成"不堪劳役跑了",省得惊动宗门里那群老狐狸。
当然,也最容易被人忽视,成了这群魔修最好的选择。
踩上飞剑时,衣摆被夜风掀起一角。
他望着离火宗内门的方向,眼底没有丝毫波澜,思绪却漫不经心地飘开。
萧云琼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那种混杂着戒备与怨怼的目光,不该出现在只见过两面的人眼里。
慕烛阁微微偏头,飞剑在云流里平稳滑行。
轮回了多少次?记不清了。
只记得每一次的萧师弟,要么敬他如兄,要么惧他如虎,从未有过这般……鲜活的恨意。
还有风儿。
上一世就透着股没见过的机灵劲儿,这一世更不一般,罢了,气息没变,还是他就行。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那里刻着的符文已经被磨得发亮。
变了,也好。
他经历过太多次重复的结局,每一次都只差一点——差一点就能拉住坠入魔渊的萧云琼,差一点就能护住被战火焚毁的宗门,差一点就能……结束这无休止的轮回。
飞剑穿过云层,离火宗的灯火在下方渐次清晰。慕烛阁收剑入鞘,落地时脚步轻得没有声响。
慕烛阁落在自己的院落里,指尖抚过院角那棵桂花树。
上一世,这棵树是萧师弟亲手栽的,说什么等开花了要酿桂花酒给他喝。
后来树还在,人没了。
这一世,是风儿给种的。
他对着虚空轻声道:"也好。"
也好,这两只蝴蝶扇动的翅膀,或许能把既定的结局扇偏一点。
这一世,哪怕他们恨他、防他,只要能活下去......
他推开自己的房门,将一身夜露关在门外。
桌上的茶还温着,是清晨离开时自己沏的。
抬手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漫过舌尖,和过去无数个日夜没什么不同。
剑穗在风中轻轻晃动,映着天边残月。
慕烛阁坐在窗边,将所有情绪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数着,这是第几个没能等到花开的秋天。
只是这一次,他垂放在膝头的手,几不可查地蜷了蜷。
或许,从第五十九次轮回起,当他推开那座破庙的木门,将蜷缩在香案下、浑身发抖的黑白相间的小奶狗抱回离火宗时,一切就已经悄然偏离了轨迹。
毕竟自那一世后,往后的每一次轮回里,都有所改变。
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带着几分轻佻的气息刚漫进门缝,慕烛阁便已认出是谁。
“慕大美人,在吗~”萧无冕的声音裹着夜风飘进来,尾音拖得长长的,像根羽毛在人耳边搔刮。
慕烛阁推开内室门,抬手一挥,大门打开了。
月光下立着个绿发男子,合道宗的紫底黑袖金云纹道袍被他穿得松松垮垮,领口歪到肩头,额前却偏偏垂着两绺粉得刺眼的刘海,夜色衬得那双总含着钩子的桃花眼,难得清明。
“萧道友倒是稀客。”慕烛阁的目光在他绿毛上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萧无冕一手背着,一手摇着扇子:“嗨~还不是宗主家那小祖宗闹脾气,把我从合道宗赶出来了。本想蹭你家三弟子的洞府睡一晚,结果那小子直接把我赶了出来,还说你不在——看来我运气不错,正赶上美人归巢?”
慕烛阁侧身让出半步,目光朝西侧厢房一望:“那间房空着。”
“啧啧,慕大美人还是这么不解风情。”萧无冕晃着脑袋往里走,故意用肩膀撞了撞慕烛阁,“比起你这冰块脸,还是你家三弟子好玩,上次他还……”
“萧道友。”
慕烛阁的声音突然冷了三分,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已按在剑柄上,月光映在他眼底,竟凝着层薄霜,“最好别总去招惹风儿。”
萧无冕脸上的嬉笑僵了瞬,随即夸张地举起双手:“哟,这就护上了?难得见美人动怒,我记下了还不成?”
他瞥了眼慕烛阁半出鞘的剑,悻悻地往厢房走,“放心,我以后绕着你家三弟子走,总行了吧?”
房门“吱呀”合上时,慕烛阁才缓缓松开剑柄。月光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怒气,已重新沉回深不见底的平静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