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七）
胸口的玉佩散发着持续的微温，像一小团揣在怀里的暖阳，勉强抵御着戏楼里无所不在的阴寒。许昕靠墙坐着，闭目养神，但耳朵却捕捉着后台每一丝细微的声响——林薇略显急促的呼吸，张浩偶尔抑制不住的抽噎，还有那三面镜子后仿佛永无止境的、细微的刮擦声。
时间在这片诡异的空间里黏稠地流淌。没有日出日落，只有油灯燃起又熄灭带来的短暂“演出时间”和漫长的、死寂的“间隔”。饥饿和干渴感越来越强烈，像小火苗一样灼烧着胃和喉咙。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许昕睁开眼，目光再次扫视后台。他的视线越过梳妆台，落在那些堆放在角落的杂物上。一些破损的刀枪把子、几面颜色黯淡的令旗、还有几个看起来像是装戏本册子的木匣。
他站起身，走向那些木匣。林薇见状，也挣扎着站起来，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张浩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恐惧战胜了孤独，也挪了过来。
木匣大多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些残破的、字迹模糊的纸页。但在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里，许昕摸到了一本厚厚的、用线装订的册子。
册子封面是深蓝色的土布，已经褪色发白，上面用墨笔写着三个大字——花名册。
他翻开册子。里面是用工整的毛笔小楷书写的人名、行当（生旦净末丑）、以及代表剧目的符号。这似乎是这个戏班所有成员的登记册。
许多名字上面都用墨笔画了粗细不一的横线，像是除名。在册子的最后几页，名字变得稀疏，墨线的痕迹也越发凌乱潦草。
许昕一页页仔细翻看，林薇和张浩也屏息凑在一旁。
突然，林薇的低呼声打破了寂静：“这里！看这个名字！”
她的手指点在一个名字上。
那是一个写在倒数第二页的名字：婉娘。旁边标注的行当是“旦”，具体的剧目符号是一个小巧的囊袋图案，代表《锁麟囊》。而在她的名字周围，被人用一种极其刺目的、仿佛刚刚蘸血画上去的朱砂，重重地圈了一个红圈！
在这个红圈旁边，还有一行极小极淡的铅笔字备注，几乎要看不清：“怜玉徒，替死。”
“婉娘……小婉……”林薇喃喃道，猛地抬头看向穿着梅香戏服的那个女生，“这…这是你的角色吗？”
穿着湖绿色袄裙的女生——小婉，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她一直比较安静，穿着丫鬟的戏服，存在感不高。“系统绑定角色的时候，告诉我角色名是‘梅香’……但真名，好像就是婉娘。”
“怜玉徒……她是苏怜玉的徒弟？”张浩声音发颤地问。
“替死……替谁死？”林薇的声音也带上了恐惧。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联想到苏怜玉的惨死和这座戏楼的怨气，这个“替死”的备注显得毛骨悚然。
许昕的目光则停留在那个血红的圈上。为什么独独圈出她？这个红圈是一种标记？一种诅咒？还是……一种提示？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从极远处飘来的女子哭泣声，幽幽地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哭声悲切凄婉，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具体的词句，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哀怨和绝望。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通往前台的那个方向，更准确地说，像是从那个可怕的枯井里飘上来的！
小婉的身体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那哭声却像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你……你们听到了吗？”她惊恐地看向其他人。
林薇和张浩脸色发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听得并不真切，只觉得那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许昕凝神细听，那哭声在他耳中也只是模糊一片。
但小婉的反应却异常剧烈。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恍惚，像是被那哭声牵引着。
“她……她在哭……”小婉喃喃自语，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台方向挪动，“在井里……好冷……好黑……”
“小婉！别去！”林薇急忙拉住她的胳膊。
但小婉的力气突然变得出奇的大，她挣脱了林薇，眼神直勾勾地望着通往井口的方向，梦游般地向幕布走去。
“火……好大的火……”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不是……不是师父点的……张班主……烟嘴……他……他扔井里了……”
这些话如同破碎的梦呓，却让许昕瞳孔一缩！
火！张班主！烟嘴！井里！
这些碎片化的词，瞬间和他之前看到、听到的线索联系了起来！
“跟上她！”许昕当机立断，立刻迈步跟上小婉。林薇和张浩对视一眼，虽然恐惧，但也只能咬牙跟上。
小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穿过厚重的幕布，再次来到空旷死寂的前台。她没有走向戏台，而是径直走向了戏台侧面，那个黑黢黢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井！
越靠近枯井，那女子的哭泣声就越清晰，越悲切。甚至连林薇和张浩也能隐约听到了。
小婉在井边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像是要倾听井底的声音，又像是要被那哭声吸引着跳下去！
许昕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婉浑身一颤，像是突然从梦游中惊醒，猛地回过神来。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漆黑井口，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差点摔倒，被林薇扶住。
“我……我刚才怎么了？”她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如纸。
“你听到了什么？完整地说出来！”许昕盯着她，语气严肃。
小婉喘着气，努力回忆：“是一个女人的哭声……很惨……她说……‘火不是我点的……是张班主……他把烟嘴扔井里了……证据……井底……’”
井底！烟嘴！
许昕的目光骤然投向那深不见底的枯井。
那冰冷的戏腔仿佛一直在监控着他们，此刻适时地、带着一丝诡异兴奋地再次响起：
“证——据——深——藏——” “捞——之——方——可——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