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五）

第一折戏《夜深沉》总算有惊无险地熬了过去。

当林薇颤抖着唱完最后一句，做出自刎的虚拟动作，而许昕上前一步虚拦后，悬在半空的血色卷轴“唰”地一声自动卷起，飞回顶棚黑暗之中。戏台上那盏幽蓝色的油灯也随之熄灭，整个戏楼再次陷入令人不安的昏沉。

死寂回归，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并未消失。

林薇几乎虚脱，靠着后台一根柱子滑坐在地上，大口喘气，戏服里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许昕则解下沉重的霸王头盔，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不仅仅是体力消耗，更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

“结…结束了吗？”林薇声音沙哑地问，带着一丝侥幸。

许昕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三面始终蒙着灰白雾气的化妆镜。油灯熄灭后，镜面上的雾气似乎更浓重了一些，那些映照出的扭曲戏装人影也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另一个幸存者，那个之前吓瘫在地的年轻男生，此刻也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他叫张浩，是个大学生，被迫穿上了《牡丹亭》柳梦梅的书生服，看起来宽大又滑稽。

“镜…镜子……”张浩脸色惨白，指着镜子，语无伦次，“里面…里面好像有人……一直在动……”

“别看。”许昕冷声警告。镜沿那句“入戏者，忘本真”和之前发生的种种，都明确指示着这东西极度危险。

但恐惧和某种诡异的好奇心有时会压倒理智。

张浩的精神显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巨大的压力、同伴惨死的景象、方才那索命的勾魂索……这一切让他急需一个宣泄口，或者说，一个证明自己还没疯的参照物。他死死盯着中间那面晃动得最厉害的镜子，像是要看清那雾气后面到底是什么。

“是谁？谁在里面？！”他猛地扑到梳妆台前，伸出颤抖的手，用力擦拭着中间那面镜子的表面！

雾气被擦去一小片，露出底下光洁却幽深的镜面。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张浩喉咙里迸发出来！

镜子里映出的，根本不是什么穿着书生服的他！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柳梦梅戏服的身影，但妆容浓厚到诡异，脸色惨白，腮红艳红，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正对着他无声地大笑！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全是浓稠的漆黑！

而镜中人的动作，与他擦镜子的动作，并非同步。它只是维持着那恐怖的笑容，缓缓地、一下地……抬起手，对着张浩，做出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不！不是我！那不是……”张浩惊恐万状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镜面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一只惨白的、涂着鲜红丹蔻的手，猛地从镜子里那诡异身影的胸口探了出来，紧接着是手臂、肩膀……那个镜中的“柳梦梅”，竟然像是从水里浮上来一样，开始穿透镜面，向外爬行！

它的目标，赫然是无法动弹的张浩！

“救…救命！拉我一把！！”张浩向许昕和林薇发出绝望的哀嚎，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许昕眼神一凛，瞬间抓起梳妆台上一个沉重的、锈蚀的铜制粉盒，狠狠砸向那面正在涌出怪物的镜子！

咣当！ 镜子剧烈震动，表面泛起更多涟漪，那爬行出来的动作微微一滞。

就这一滞的功夫，许昕一把抓住张浩的后衣领，用力将他向后拽离了梳妆台！

张浩摔倒在地，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浑身抖得像筛糠。

而那只已经从镜子里爬出大半的惨白手臂，失去了目标，在空中僵硬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那只手缓缓转向许昕的方向，五指扭曲成爪状。

但最终，它没有继续攻击，而是慢慢地、极其不甘地缩回了镜子里。

镜面再次被浓重的灰白雾气覆盖，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然而，惊魂未定的三人却都清晰地看到，在那面镜子的最深处，一个模糊的、穿着书生服的人影正在疯狂地拍打着镜面，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是张浩的影子！他的影像被留在了镜子里，而他自己则暂时逃过一劫。

镜沿那行“入戏者，忘本真”的血色刻痕，似乎变得更加鲜艳欲滴。

许昕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恢复“平静”的镜子，又瞥了一眼吓瘫的张浩。

“管好你的眼睛。”他冷冷地说完，走到一旁闭目养神。

林薇看着镜中那个逐渐变得透明、仿佛正在消散的张浩的虚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再看向任何一面镜子。

后台角落里，传来张浩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