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三)
那冰冷僵硬的戏腔如同跗骨之蛆,直接钻入脑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请——速——速——妆——扮——” “一——刻——不——等——候——”
声音回荡的同时,许昕清晰地感觉到,整个戏楼的气温仿佛又骤降了几度。后台那三面蒙着雾气的化妆镜里,扭曲的人影晃动得更加剧烈,甚至能听到细微的、像是许多人在窃窃私语又听不清内容的嘈杂声。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从身后传来。许昕猛地回头,看到幕布又被掀开,两个人踉跄着跌了进来。一个看起来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惊恐。另一个是穿着西装、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额头冒汗,眼神慌乱地四处打量。
显然,他们也是被那诡异的戏票“请”来的。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中年男人声音发颤,看着那些戏服和诡异的镜子,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
年轻女孩则死死盯着那个正在自动开合的黑箱戏服箱,牙齿打颤:“它…它在动!那个箱子在动!”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有那冰冷的催促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
“妆——扮——时——辰——至——” “违——者——罚——入——座——”
“入座?入什么座?”中年男人惊恐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那些积满灰尘的观众席,猛地打了个寒颤。
许昕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六套戏服。霸王靠厚重威严,虞姬裙裳华丽脆弱,薛湘灵的嫁衣喜庆却扎眼,梅香的丫鬟服看似简单,杜丽娘的华美,柳梦梅的书生卷气……
每一套都像一个鲜明的标签,一种明确的角色束缚。
他讨厌麻烦,更讨厌被安排。但眼下,显然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那箱盖开合的速度似乎正在微微加快,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后台的阴影角落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蠢蠢欲动。
“必…必须选吗?”年轻女孩带着哭腔,无助地看向许昕和那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一咬牙,似乎下了决心,猛地指向那套最华丽、最耀眼的《牡丹亭》杜丽娘戏服:“我……我选这个!”他想着,或许主角能有点特权?
就在他手指碰触到那华美裙帔的瞬间——
“咔嚓!”
戏台顶棚的黑暗处,突然传来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扭动声!
下一秒,一件东西裹挟着阴风疾速坠落!
那根本不是什么正常的戏服!它由无数锈迹斑斑、扭曲尖锐的铁丝粗糙地编织成一个大致的“人形”,外面胡乱地套着一件破烂不堪、沾满暗褐色污渍的猩红色戏袍!
它的目标明确至极——那个选择了杜丽娘戏服的中年男人!
“不!不要!我换一个!我换——”中年男人的惨叫戛然而止。
那件铁丝戏服如同拥有生命的怪物,猛地张开“怀抱”,将他死死缠裹进去!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噼啪作响,男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更多的哀嚎,身体就被那股巨大的、非人的力量强行扭曲、折叠成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双腿反折,手臂向后拧转,脖子被强行扭过一百八十度,面孔朝后,整张脸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球暴突。
铁丝深深勒进他的皮肉,暗红的戏袍迅速被鲜血浸透。
然后,这具“人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猛地砸向观众席第二排正中央的一个座位!
砰!
尘埃飞扬。
他被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座位上,暴突的双眼被两颗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玻璃珠替代。那玻璃珠眼球咔哒一声,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齐齐“看”向了后台剩余还活着的人。
整个后台死寂一片。
只有那件完成了任务的铁丝戏服,如同失去动力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变回一堆冰冷的死物。只是那件猩红的破袍子,颜色似乎更加鲜艳欲滴了。
年轻女孩吓得瘫软在地,捂住嘴巴,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有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
许昕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了一眼那具被钉在座位上的新鲜“人偶”,又看了看散落在地的铁丝和血袍。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厌恶和寒意,猛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抓向了那套最沉重、看起来防御性也最强的——
黑色霸王靠。
入手冰凉沉重,金属鳞片冰冷硌手,带着一种肃杀的铁锈味。当他将它从衣架上取下时,仿佛能听到一声极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沙场叹息。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戏服的瞬间,那冰冷的戏腔再次于脑海中响起,这一次,带上了某种诡异的满足感:
“霸——王——已——归——位——” “好——戏——即——将——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