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台(一)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仿佛永无止境。
许昕放下手中的螺丝刀,轻轻呼出一口气。桌上那座老旧的欧式座钟终于恢复了滴答声,指针稳稳地走向晚上十一点。钟面玻璃映出他略显疲惫的脸,以及桌上那堆散乱的工具。
就在他转身去洗手池的功夫,再回来时,动作顿住了。
桌面上,原本放着螺丝刀的地方,此刻静静地躺着一张东西。
一张戏票。
牛皮纸材质,边缘有些毛糙,像是被人摩挲过很多次。票面正中,一个浓墨重彩的旦角脸谱几乎占据了全部视野。油彩鲜艳得过分,红唇欲滴,眼尾飞扬,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神情。最诡异的是那双眼瞳,空洞洞的,盯着看久了,竟让人觉得那目光能穿透纸张,直直看到人心里去。
票根下方,是一行蝇头小楷,墨色深暗,笔触却带着一种古怪的流畅感:
“赏戏需付命,谢幕方得生。”
许昕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麻烦。
而且还是那种看起来就极度麻烦、甩都甩不脱的事情。
他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东西。它的出现毫无征兆,就像是从房间的阴影里凭空凝结出来的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票面。一种冰凉滑腻的触感传来,不像纸张,倒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他甚至能闻到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气味——像是陈年的胭脂水粉混合着……铁锈味?
他尝试着把它拿起来,准备扔进角落的垃圾桶。甚至为了保险起见,他找到了打火机,啪嗒一声按出火苗,试图将它点燃。
火焰舔舐着票角,却丝毫无法奈何那张看似脆弱的牛皮纸。非但点不着,戏票上的旦角脸谱反而在火苗的晃动下显得更加鲜活,那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个像素点,透出一股嘲弄的味道。
更让许昕心头一沉的是,当他移开打火机,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桌面时——那张戏票又好端端地躺在原地,仿佛从未被移动过,更别提被火烧了。
一次,两次……无论他是扔是烧,甚至是撕扯(同样无法损坏分毫),只要他一转身,一眨眼,那张戏票总会重新出现在最显眼的地方,固执地宣告它的存在。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束缚感悄然缠了上来。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浓重的夜色吞噬了一切声响。墙上的挂钟指针,不偏不倚地指向了十一点五十分。
许昕沉默地站在桌边,目光低垂,落在那个旦角脸谱上。他知道,自己被缠上了。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自从祖父失踪后,似乎就总在他身边打转。而这一次,感觉尤为强烈。
他叹了口气,一种认命般的疲惫感涌上来。逃避显然无效,那么,就只能去面对了。或许,这和祖父的失踪,和那间诡异的启明钟表行,真的有什么关联。
他抓起外套,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戏票,将它塞进口袋。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入皮肤,同时,一股微弱却明确的牵引力诞生了,像是一根无形的线,系在他的意识上,遥遥指向城市某个方向——城东,那片早已人去楼空、等待被彻底推平的老城区拆迁区。
“……真是,麻烦透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推开房门,步入了午夜的寒雾之中。
拆迁区在夜色里像一片巨大的、沉默的废墟墓地。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碎砖烂瓦和废弃的生活杂物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潮湿和衰败的气息。
许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完全依靠着口袋里那张戏票传来的微弱牵引力指引方向。脚下的碎玻璃和水泥块发出咯吱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最终,他停在了一面特别高大的山墙前。这面墙似乎曾是某个临街店铺的外墙,如今只剩下斑驳的砖石和裸露的钢筋。墙上,用鲜红到刺眼的油漆,涂满了巨大的“拆”字,一个个张牙舞爪,充满了暴力的终结意味。
就是这里了。
他抬起头,看着墙面。挂钟的指针在他脑海中无声地走向十二点整。
当——!
仿佛有一声无形的钟声敲响。
就在那一刻,墙面上的红漆……活了!
那些鲜红的“拆”字开始扭曲、蠕动,如同拥有了生命的血管。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砖缝间渗出,汇聚、流淌,像是在勾勒一幅看不见的蓝图。它们蜿蜒爬行,逐渐形成飞檐、斗拱、匾额的轮廓……
最后,所有的液体向着中央汇聚、凝固,最终化作一块极度古旧、饱经风霜的木质牌匾,死死地嵌在砖墙之上。
牌匾上的漆色暗沉无比,边缘破损,满是虫蛀和腐朽的痕迹,仿佛刚刚从某个被遗忘百年的坟墓里挖出来。上面是三个模糊却依旧可辨的繁体字:
【鏡花臺】
牌匾下方,原本是坚实砖墙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了两扇虚掩着的、朱漆剥落殆尽的高大门扉。门缝里透出深不见底的黑暗,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从中飘散出来——是陈年的灰尘味、木头腐朽的霉味,还有一种极其突兀的、甜腻到发齁的脂粉香气。
口袋里的戏票瞬间变得滚烫,那股牵引力骤然加强,变成了不容抗拒的推搡。
许昕猛地回头,却发现来时的路不知何时已被浓得化不开的灰雾彻底吞噬,退路已断。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不再犹豫,伸出手,用力推开了那两扇沉重得仿佛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大门。
门内是无尽的、等待吞噬一切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迟了抱歉,在这里解释一下,鉴于许昕是诡异公司的员工,所以我打算更换一下背景板,就是许昕在结束一个副本后,不会离开副本,而是会在本副本中等待下一次副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