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夜求助(已修)
小组作业的分工明确后,仿佛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大家各自埋头研究自己负责的部分,邮件往来成了主要的沟通方式——尽管这方式在林知夏看来,既复古又低效,尤其是对着傅之恒那公事公办、措辞精准得如同机器生成的邮件时。
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他人提交部分里的逻辑漏洞或论据不足,毫不留情,且从不说一句客套话。王璐和**私下叫苦不迭,连好脾气的沈薇薇都忍不住跟林知夏抱怨:“他给我的修改意见比我自己写的内容还多……”
林知夏作为总协调和最终整合人,压力更大。她不仅要修改自己的部分,还要消化傅之恒那些尖锐的批评,转述给其他组员,并努力安抚大家的情绪。
这天晚上,她对着电脑屏幕,手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傅之恒刚刚回复了她整合后的初版提纲,通篇的红色批注几乎覆盖了原文。
“此处的过渡生硬,缺乏因果关联。”
“这个例证不足以支撑前面的论点,建议替换为《安定城楼》中的相关诗句。”
“结论部分重复了引言的观点,没有递进和升华。”
……
林知夏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专业,要就事论事。她不得不承认,他的大部分意见都切中要害,让报告的逻辑更严谨。但这个过程,实在让人憋屈。
她尝试按照他的意见修改,却在“庄生晓梦迷蝴蝶”一句的深度解析上卡了壳。傅之恒批注说这里的解读流于表面,未能联系李商隐其他诗作中类似的梦境意象进行互文分析。
互文分析?林知夏知道这个概念,但具体要怎么做,从哪些诗入手,她一时毫无头绪。图书馆的数据库虽然强大,但检索起来如同大海捞针,效率极低。
眼看 deadline 临近,组员们修改后的部分还没交齐,她自己这里又卡住,一种焦灼感油然而生。
时间已过晚上十一点,宿舍里静悄悄的。赵婷婷戴着耳机追剧,沈薇薇已经睡下。台灯的光晕下,只有林知夏还对着屏幕苦苦思索,眉头紧锁。
她尝试了几种思路,都觉得不满意。烦躁和困倦一起袭来,她几乎想要放弃,明天再说。
但一想到傅之恒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和他可能给出的、毫不留情的“评价”,她那点不服输的劲头又被激了起来。
不能让他看扁了。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了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在了那个只通过一次话的号码上。
傅之恒。
这么晚了,打扰他合适吗?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蠢,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
但……他是组员,而且是最核心的那个,他有责任帮忙解决难题,不是吗?林知夏给自己找着理由。
犹豫再三,焦灼和对高质量完成作业的渴望最终战胜了那点微妙的尴尬和自尊心。她咬了咬牙,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林知夏以为不会有人接、准备挂断时,那边终于接通了。
背景音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有规律的键盘敲击声。
“喂。”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清冷,但没有丝毫不耐烦,仿佛深夜接到电话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喂,傅之恒同学,我是林知夏。”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不好意思,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关于报告里‘庄生晓梦’那一部分的互文分析,我有点……不太确定该怎么深入。你之前批注提到的方向,能再具体一点吗?或者,有没有哪些具体的篇目建议我参考?”
她一口气说完,屏住呼吸等待回应。生怕听到一句冰冷的“这个问题很简单,你自己查资料”或者“邮件里已经写得很清楚”。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只有键盘声轻轻响着。林知夏几乎能想象出他对着电脑屏幕微微蹙眉的样子。
就在她以为他不想理会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无波,听不出情绪:“你现在方便收文件吗?”
“啊?方便。”林知夏愣了一下,连忙回答。
“邮箱。”他言简意赅。
林知夏报上自己的邮箱地址。
“稍等。”他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更密集的键盘敲击声,以及鼠标点击的声音。他似乎是在检索和打包文件。
林知夏握着手机,安静地等着,心里有点莫名的忐忑和……一丝奇异的期待。
大约两三分钟后,他的声音再次传来:“发了。”
几乎同时,林知夏的电脑提示收到了新邮件。她点开,是傅之恒发来的。附件是一个压缩包,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堪称模板:“相关文献及分析思路参见附件。”
“收到了吗?”电话那头问。
“收到了!谢谢!”林知夏连忙道谢,心里有点感激,又因为他这过于公事化的态度而觉得这感谢有点无处着落。
“嗯。”他应了一声,似乎就准备结束通话。
“那个……”林知夏急忙开口,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真的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事。”他顿了顿,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但内容却出乎林知夏的意料,“有问题可以问。”
林知夏怔住了。她没听错吧?这座冰山……居然说“有问题可以问”?
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别在最终成果上拖后腿”的另一种表达,但比起之前冷硬的“低效的民主不如高效的正确”,这简直算得上是……温和?
“哦……好,谢谢。”林知夏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有事吗?”他问。
“没,没有了。你早点休息。”
“嗯。”他应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林知夏却握着手机,有些没回过神来。
她点开那个压缩包,里面是七八篇精心筛选过的PDF文献,都是关于李商隐梦境诗意象研究的权威论文,甚至还有两篇是外文期刊文章。每篇文献的关键部分都被高亮标出,旁边还有寥寥数语但极其精辟的批注,直指核心观点。最后还有一个单独的文档,罗列了三四条清晰具体的分析思路和可引用的诗句范例。
这简直是一份价值千金的救命指南!
林知夏看着这些资料,心情复杂极了。
傅之恒这个人,真是矛盾的综合体。说话能气死人,做事却靠谱得惊人。冷漠得不近人情,但在你需要专业帮助时,又毫不藏私,效率高得可怕。
她甩甩头,抛开杂念,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那些文献。有了方向,思路瞬间清晰起来,之前的卡壳豁然开朗。
她沉浸其中,不知不觉又工作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圆满地解决了那个难题,将修改好的部分保存下来。
关上电脑,伸了个懒腰,她才感到浓浓的倦意袭来。
躺到床上,黑暗中,她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却莫名闪过电话里他那句平淡的“有问题可以问”,还有键盘敲击的背景音。
他好像……总是在工作?那么晚了,还在敲代码吗?
这个人,难道是个不需要睡眠的学习机器?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和一点点……微乎其微的改观,林知夏沉沉睡去。
窗外的月色皎洁明亮,如同某人提供的那些文献,清晰,冷冽,却实实在在地照亮了她眼前的迷雾。
第一次求助,意料之外的……顺利。
虽然交流的过程依旧谈不上任何温度,但至少,那座冰山似乎并非完全坚不可摧。
只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当她开始琢磨他为何深夜还在工作的那一刻,某种关注,已经悄然变了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