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林辰溪

拍卖会的灯光太过耀眼。

林溪站在会场角落,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那件租来的晚礼服。五年了,她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这座城市,更没想过会遇见他。

“接下来这件拍品,百达翡丽Ref.1518,不锈钢款式,世上仅存四枚...”拍卖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会场。

人群一阵骚动。林溪抬眼望去,玻璃展柜中的手表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表——江辰十八岁生日时,他爷爷送的礼物。

“起拍价八百万。”

林溪的心猛地一跳。她记得江辰曾经说过,这表是他爷爷最珍爱的收藏之一,除非山穷水尽,否则绝不会出手。

“一千两百万。”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会场前排传来。

林溪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五年光阴没有磨灭那个声音在她记忆中的痕迹,反而为它增添了几分沉稳与威严。

她悄悄挪动位置,终于看清了声音的主人。

江辰。

他穿着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侧脸线条比少年时期更加硬朗。指尖随意地举着号牌,眼神淡漠地看着拍卖台,仿佛刚才喊出的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

“一千五百万。”另一边有人加价。

“两千万。”江辰毫不犹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会场响起一阵细微的议论声。这块表虽然珍贵,但两千万已经远远超出市场估价。

“江总出价两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拍卖师环视全场,“两千万一次,两千万两次——”

“两千一百万。”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方响起。

江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再次举牌:“两千五百万。”

全场寂静。这个价格已经近乎疯狂。

拍卖师落槌:“成交!恭喜江总。”

人群响起礼貌性的掌声。江辰起身微微致意,目光不经意扫过会场后方,然后猛地定格。

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溪感到那双她曾经无比熟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锐利得像是要将她刺穿。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撞上了身后的服务生。

托盘上的香槟杯倾倒,金色的液体溅在她白色的礼服上。

“对不起,非常抱歉!”服务生慌忙道歉。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林溪低声说,手忙脚乱地试图擦拭,却只是让酒渍扩散得更大。

一件西装外套突然披在她肩上。

“下去吧。”江辰对服务生说,声音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服务生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林溪僵在原地,不敢抬头。西装上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和他高中时用的香水一样。

“谢谢,”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我洗干净后会还给——”

“你怎么在这里?”江辰打断她,眼神冷冽。

“我...工作。”林溪指了指胸前的媒体证,“杂志社派我来做拍卖会报道。”

江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良久,久到林溪几乎要落荒而逃。

“五年不见,林小姐。”他最终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看来国外的生活不错。”

林溪的心脏一阵抽痛。她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料到会是这样冰冷的对话。

“恭喜你拍得珍品,”她勉强维持着职业笑容,“听说那是你爷爷的收藏。”

江辰的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寒冷:“托某人的福,我爷爷晚年不得不变卖珍藏度日。”

林溪愣在原地,像是被扇了一记无声的耳光。

“江辰,我——”

“江总,”一个娇俏的女声插了进来,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女子自然地挽住江辰的手臂,“王总在那边等你呢。”

江辰最后看了林溪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无法解读。

“告辞了,林小姐。”

他转身离去,没有要回他的外套。

林溪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五年来的所有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

2008年,秋。

“你又偷吃我的煎蛋!”十七岁的林溪瞪着同桌的江辰,后者正得意洋洋地把最后一口煎蛋塞进嘴里。

“吃你是看得起你,”江辰口齿不清地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再说,你妈做的煎蛋比我家厨师做的好吃多了。”

林溪拍开他的手:“那你也不能天天抢我的啊!”

前排同学转过头来:“你俩能不能别天天打情骂俏?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行不行?”

林溪顿时红了脸,江辰却满不在乎地又拿起她桌上的牛奶:“羡慕啊?羡慕自己也找一个去。”

教室门被推开,班主任走进来:“安静!早自习时间吵什么吵?”目光落在江辰身上,“江辰,又来我们班蹭座?”

江辰笑嘻嘻地站起来:“老师,我这是跨国援助,帮助林同学提高物理成绩。”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江辰和林辰是全校皆知的青梅竹马,一个是年级第一的学霸兼校草,一个是文科班的中上游学生,两家比邻而居,从小一起长大。

“回你自己班去!”班主任忍俊不禁,摆了摆手。

江辰冲林溪眨眨眼,从容地走出教室。经过她座位时,悄悄把一块巧克力塞进她笔袋。

放学后,江辰照例等在林溪班级门口。

“今天怎么这么慢?”他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

“值日嘛。”林溪抬头看他,“你又长高了?”

“才发现?”江辰得意地昂起头,“现在已经一八五了,羡慕吧?”

林溪撇嘴:“长得高了不起啊?还不是要给我当苦力。”说着把手里的一摞书也塞给他。

两人并肩走出校门。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少年少女的肩头。

“周末想去哪儿?”江辰问,“新开了家游乐园,据说摩天轮特别高。”

林溪眼神闪烁了一下:“周末...我妈给我报了补习班。”

江辰皱眉:“又补?你现在成绩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高三了嘛,”林溪低头踢着路上的石子,“不能松懈。”

其实她这个月已经第三次莫名晕倒了。父母带她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她不想让江辰担心,所以什么都没说。

江辰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林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林溪心里一惊,强装镇定:“能有什么事?就是学习累了点。”

江辰还想说什么,突然被路边商店橱窗里的东西吸引。

“你看那个,”他拉着林溪走过去,“好看吗?”

橱窗里展示着一对精致的情侣手表。

“这款是限量版,表盘上的星星图案是夜光的,”店员走出来介绍,“寓意是‘即使黑夜漫长,星辰永不分离’。”

江辰低头看向林溪:“喜欢吗?”

林溪点点头,又急忙摇头:“太贵了,看看就好。”

江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三天后,林溪被父母告知,她患上了一种罕见的血液疾病,需要立即前往国外接受治疗,存活率不足30%。

世界在那个瞬间崩塌。

“不能告诉江辰,”母亲握着她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医生说情绪稳定对治疗很重要,你们俩感情那么好,他知道了肯定会受影响,马上要高考了...”

林溪麻木地点头。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已经看到了终点。

离别的日子定在一周后。林溪拒绝了父母告诉江辰的提议,她知道自己无法面对他的目光。

最后那个周末,她约江辰去了他们常去的海边。

“怎么突然想来这儿?”江辰好奇地问,手里还拿着两杯林溪最爱喝的奶茶。

林溪接过一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就是想吹吹海风。”

夕阳西下,海面被染成金红色。远处有几只海鸥掠过水面,留下淡淡涟漪。

“江辰,”她轻声说,“如果你以后发现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会恨我吗?”

江辰笑了:“你能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偷吃我的煎蛋?”

林溪没有笑:“我是认真的。”

江辰转头看她,眼神温柔:“那要看是什么事。不过大概率我会原谅你,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林溪的心刺痛了一下。他们之间,从来不只是朋友。

“如果我离开你呢?”她低声问。

江辰愣住了:“你要去哪?”

“比如...去很远的大学?”她回避着他的目光。

江辰松了口气:“吓我一跳。去哪儿都行,我可以去看你啊。不是说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吗?”

林溪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江辰,我们分手吧。”

空气凝固了。

“你说什么?”江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说,我们分手吧。”林溪重复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累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把我们绑在一起,好像我必须永远跟着你的脚步。但我想要自由,想去没有你的地方看看。”

江辰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愤怒:“就因为这个?林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她抬起头,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我不喜欢你了,江辰。对不起。”

那是她第一次对他撒谎,也是最后一次。

一周后,林溪一家悄悄登上了去往美国的飞机。在候机厅,她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是她和江辰的合照。少年笑得灿烂,眼里有光。

然后她取出SIM卡,折成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

五年了。

林溪站在酒店的洗手间里,看着镜中苍白的自己。江辰的西装还披在她肩上,雪松的气息无处不在,让她无处可逃。

她没想到回国后的第一次任务就会遇见他。更没想到,他眼中的恨意会如此深刻。

“托某人的福,我爷爷晚年不得不变卖珍藏度日。”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穿了她五年来的所有坚强。当年不告而别,她从未想过会给江辰家造成这样的影响。

手机震动起来,是主编的电话。

“小林啊,拍卖会结束了吧?有个紧急任务,江氏集团总裁江辰刚刚拍下天价手表,我们要做个独家专访,你想办法约一下!”

林溪愣住:“主编,我可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是高中和他一个学校吗?说不定还能攀个校友关系呢!就这么定了,明天我要看到采访提纲!”

电话被挂断。林溪无力地靠在洗手台上。

命运真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第二天一早,林溪硬着头皮来到江氏集团总部。前台通报后,意外地直接让她上了顶层办公室。

江辰的办公室宽敞得令人窒息,整面落地窗外是城市天际线。他坐在办公桌后,正在签署文件,头也不抬。

“江先生,我是《财经视角》的林溪,感谢您接受采访。”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陌生。

江辰终于抬头,眼神冷冽:“林记者客气了。坐。”

采访进行得异常艰难。江辰的回答简洁到近乎吝啬,每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不给任何延伸的空间。

“最后一个问题,”林溪看着笔记本,避免与他对视,“昨天您以远高于市场价的价格拍下了您爷爷的旧藏,这对您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良久,江辰缓缓开口:

“为了提醒自己,有些信任一旦被辜负,就永远不会再有。”

林溪的心猛地一沉。她合上笔记本:“采访结束了,谢谢您的时间。”

就在她匆忙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江辰突然问:“你的病治好了?”

林溪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什么?”她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江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我说,你的病,治好了吗?”

林溪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有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江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在桌上:“看看吧。”

林溪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医疗记录复印件——她在美国医院治疗的全部记录。

“你怎么会...”

“五年了,林溪。”江辰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你以为能瞒我一辈子?”

泪水模糊了林溪的视线:“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江辰转过身,望向窗外,“我爷爷去世前告诉我真相。你家当时急需巨额医疗费,你父母来找我爷爷求助。他当时公司面临危机,资金链断裂,只能拿出部分钱,条件是你们必须离开,并且不让我知道真相。”

林溪跌坐在椅子上,五年来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决堤:“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江辰突然转身,眼里终于燃起了她熟悉的火焰,“没有选择就那样伤害我?让我以为你背叛了我们的感情?让我恨了你五年?”

他走近她,几乎是吼出来:“你知道这五年我是怎么过的吗?我以为你抛弃了我!我以为我们的一切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林溪泣不成声:“对不起...江辰...对不起...”

突然,她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视线开始模糊。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什么,却扑了个空。

“林溪!”江辰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慌。

世界天旋地转,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是五年来,她唯一渴望的港湾。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来。

林溪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她微微转动头部,看到江辰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他的领带松了,头发凌乱,眼里布满血丝。这样的他,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完美无缺的少年截然不同。

“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医生说你过度疲劳和情绪激动导致的晕厥。”

林溪试图坐起来,却被江辰轻轻按住:“别动,还在输液。”

两人沉默相对,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填满空气。

“为什么回来?”最终江辰打破沉默。

“工作调动。”林溪低声说,“而且...我想看看你。”

江辰的手收紧了些:“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起初我恨你,恨到每天睡不着觉。后来我开始打听你的消息,却得知你全家移民了。直到爷爷临终前,他才告诉我真相...”

林溪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心像是被揪紧:“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江辰注视着她的眼睛,“为什么宁愿我恨你,也不让我知道真相?”

“医生说治愈率只有30%...我不想让你看着我死去...”泪水再次滑落,“而且你正要高考...我不能毁了你的人生...”

江辰突然俯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你这个傻瓜...你才是我的人生啊...”

他的声音哽咽了。五年来筑起的所有心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你的病...”他轻声问,“真的治好了吗?”

林溪垂下眼帘:“医生说基本康复了,但需要定期复查。”

江辰长长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温柔地覆上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五年分离的苦涩,也有失而复得的甜蜜。

“不要再离开我了,”他在她唇边低语,“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林溪点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幸福的眼泪。

窗外,阳光正好,一如五年前那个秋天的午后。

有些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耐得住离别的煎熬。

而真正刻骨铭心的感情,即使经历再多的误会与分离,也终会在命运的安排下,找到回家的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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