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念念
苏念第一次意识到陆星野和别人不一样,是在高二那年的春天。
那天体育课自由活动,她蹲在操场边系鞋带,隔壁班的转学生林屿抱着篮球走过来,影子落在她鞋面上时,她下意识抬头,撞进一双笑眼。林屿举了举手里的橘子汽水:“苏念同学,刚才看你跑步时鞋带松了,没敢叫你。”
她指尖顿了顿,刚想说谢谢,后领突然被人拎住,力道不重,却带着熟悉的蛮横。陆星野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蹲这儿干什么?不怕被球砸着?”
她仰头时,看见他校服领口沾着点草屑,大概是刚打完球。林屿笑着打招呼:“陆星野同学也在啊。”
陆星野没接话,只盯着苏念的鞋带:“系好了?”她点头,他就自然地伸手牵住她手腕往台阶走,像拎小猫似的。走了两步又回头,目光扫过林屿手里的汽水,淡淡丢下句:“她不爱喝橘子味的。”
风卷着槐花香飘过来时,苏念才后知后觉红了耳尖。她挣了挣手腕没挣开,小声抱怨:“你干嘛呀,好多人看着呢。”
陆星野低头看她,阳光落在他眼睫上,投出一小片阴影:“林屿刚来,你少跟他走那么近。”
“他挺好的呀,”苏念嘀咕,“刚才还提醒我鞋带松了。”
“好什么好,”陆星野把她按在台阶上坐好,从口袋里摸出颗柠檬硬糖塞她手里,“上次篮球赛他撞了我一下,连句道歉都没有。”
苏念捏着糖纸笑。陆星野从小就这样,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比谁都细。就像此刻他塞给她的糖——她不爱吃甜,唯独喜欢柠檬味的微酸,这事除了他,大概没人记得。
他们俩是典型的“槐树下长大的”。家属院老槐树下的石桌,是他们写作业的地方;槐花开时飘满院的甜香,是他们偷偷分吃一块绿豆糕的背景音;就连陆星野第一次跟人打架,也是因为有男生抢了苏念的跳绳,他把人按在槐树根下揍,后背被树枝划了道血痕,苏念蹲在他身后用创可贴贴了半天,边贴边哭,他还嘴硬:“哭什么,我没疼。”
从幼儿园到高中,他们的名字总被连在一起叫。老师点“陆星野”,下一秒准会问“苏念呢”;同学起哄“苏念的橡皮借我用用”,转头就看见陆星野已经把橡皮递过来了。苏念总觉得陆星野像她的“专属管家”——早上会准时敲她家窗户叫她起床,书包里永远备着她爱喝的温牛奶,甚至知道她哪道数学题总出错,会提前把错题集整理好。
可这份熟稔,在林屿出现后,好像悄悄变了味。
林屿是三月转来的,白净斯文,会弹吉他,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似乎对苏念格外上心:会在语文课上帮她捡掉在地上的笔记本,会在食堂排队时悄悄把她不爱吃的青椒从她餐盘里夹走,甚至在苏念生日那天,送了她一本装着干花的笔记本,扉页写着“愿你的日子永远像春天”。
苏念收到笔记本时愣了愣,回头想找陆星野,却看见他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她,手里捏着个包装皱巴巴的盒子——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他跑了三条街才买到的限量版柠檬味糖果礼盒。
那天放学,陆星野没像往常一样等她。苏念背着书包走到槐树下,看见他正蹲在石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缝里的青苔。她走过去踢了踢他鞋跟:“不等我?”
他抬头,眼底有点红:“林屿送你东西了?”
“嗯,一本笔记本。”苏念把笔记本递给他看,“挺好看的。”
陆星野扫了眼,没接,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皱巴巴的盒子塞她怀里:“给你的。”
苏念打开,看见满满一盒柠檬糖,心突然软了软。她捏了颗剥开糖纸递到他嘴边:“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了?”
他没张嘴,只闷闷地说:“林屿比我好吗?”
风把槐花香吹得更浓了。苏念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突然明白过来——陆星野在吃醋。这个认知让她心跳漏了一拍,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咚咚敲。她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含混着说:“不好。他连我不爱吃橘子汽水都不知道。”
陆星野猛地抬头,眼里瞬间亮了。
那天之后,陆星野的“占有欲”更明显了。林屿约苏念去图书馆,他会抱着一摞物理习题册“恰巧”也去;林屿给苏念带早餐,他第二天准会带两份,一份塞苏念手里,一份自己啃着,眼神还瞟向林屿;甚至有次林屿想帮苏念搬书,他直接把书全抢过去扛在肩上,还对苏念说:“你手劲小,别累着。”
苏念被他逗得没办法,却又忍不住偷偷笑。她开始留意陆星野的细节:他打球时会习惯性把额前的碎发捋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他解数学题时会咬着笔杆皱眉,鼻尖微微皱起;他看她时,眼神总是比看别人软,像浸了温水的棉花。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试,苏念的物理考砸了。晚自习她趴在桌上对着试卷叹气,陆星野突然凑过来,胳膊肘撑在她桌沿:“哪题不会?”
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有点痒。苏念缩了缩脖子,指了指最后一道大题。他拿过笔,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声音压得很低:“你看这里,摩擦力方向错了……”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他侧脸,把他的睫毛映得很长。苏念看着他专注的样子,突然小声说:“陆星野。”
“嗯?”他没抬头。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笔尖顿住了。陆星野慢慢转头,眼睛里映着月光,亮得惊人。他盯了她半天,突然伸手揉了揉她头发,力道很轻:“傻不傻?我早就喜欢你了。”
从幼儿园抢她手里的草莓蛋糕时就开始了——当然这话他没说,怕被她揍。
他们的关系没瞒着谁。第二天陆星野把苏念的书包抢过去背在自己肩上,从教学楼走到家属院,一路接受着同学的起哄,他倒坦然,还把苏念护在怀里不让人挤着。林屿在操场边看见他们,愣了愣,后来笑着对苏念说了句“恭喜”,就再没刻意靠近过。苏念有点过意不去,陆星野却说:“他本来就没机会。”
高三是兵荒马乱的。他们一起在晚自习后绕着操场散步,聊未来想考的大学;一起在周末泡图书馆,他做物理题,她背英语单词,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弯;陆星野的妈妈总笑着说:“我们家星野以前吃饭跟打仗似的,现在倒学会等苏念慢慢吃了。”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苏念拿着成绩单跑去找陆星野,他正站在槐树下等她。她举着成绩单跳:“我考上A大啦!跟你一样!”
陆星野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稳稳抱住,下巴抵在她发顶笑:“我知道。我查了你的分。”
他早就托老师查了成绩,比自己考上还高兴。
大学在同一个城市,隔着三条街。陆星野每周五都会坐公交去苏念的学校,在食堂等她下课,然后一起去吃她爱吃的那家麻辣烫。苏念的室友总打趣:“苏念,你家陆星野又来‘投喂’你啦?”
苏念红着脸点头,心里却甜滋滋的。陆星野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来例假时提前把红糖姜茶塞进她包里,会在她熬夜赶论文时陪她在图书馆待到闭馆,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们也会吵架。有次苏念跟社团去外地采风,没及时回陆星野的消息,他打了十几个电话没通,急得差点买高铁票赶过去。后来苏念回来,他憋着气不理她,苏念蹲在他宿舍楼下哭,他听见声音赶紧跑下来,把她搂在怀里骂:“笨蛋!不知道我会担心吗?”骂着骂着自己也红了眼。
吵归吵,却从来没说过分开。就像老槐树下的石桌,风吹雨打这么多年,还是稳稳地立在那儿,刻着他们小时候画的歪歪扭扭的小人。
大四毕业那天,校园里全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的人。陆星野拉着苏念走到图书馆前的草坪上,突然单膝跪了下来。苏念吓了一跳,周围的同学都围过来看,起哄声一片。
陆星野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不是什么华丽的钻戒,是枚银戒指,上面刻着两个小小的字:“念野”。
“苏念,”他仰头看她,眼里有光,“从槐树下抢你糖那天起,我就想好了。毕业就娶你。你愿意吗?”
苏念眼泪掉了下来,笑着点头:“我愿意。陆星野,我早就愿意啦。”
他们的婚礼在秋天办的。家属院的老槐树还在,风一吹,落了满地的花。陆星野牵着苏念的手,给来参加婚礼的邻居们发糖。有阿姨笑着说:“我就说嘛,星野这小子,从小就盯着念念呢。”
陆星野低头看苏念,握紧了她的手。苏念也回握住他,指尖蹭过戒指上的刻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后来苏念问陆星野:“你当初就那么确定,林屿抢不走我?”
陆星野正在厨房洗碗,闻言回头看她,嘴角勾着笑:“不确定。但我知道,他没陪你在槐树下写过作业,没帮你背过摔破的书包,没见过你小时候扎着两个小辫子哭鼻子的样子。”
那些漫长的、琐碎的、藏在旧时光里的陪伴,才是最牢不可破的东西。
窗外的槐花香又飘了进来,落在苏念的发梢上。她看着陆星野的背影,突然觉得,原来最好的爱情,就是从青梅竹马走到两鬓斑白,从槐树下的糖,吃到餐桌前的饭,岁岁年年,都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