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若曦

民政局猩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柜台前,像一道划开的伤口。颜曦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指尖微微发凉。她没让律师陪同,只身一人前来结束她与顾宸五年婚姻。

顾宸迟到了十五分钟,出现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她惯用的那款,而是更甜腻一些,属于那个年轻女孩的气息。

“抱歉,路上堵车。”顾宸的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低头快速签完字,龙飞凤舞的笔迹与结婚时如出一辙。“财产分割方案你看过了吧?没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办完。”

颜曦的目光掠过他无名指上那道浅浅的戒痕,点了点头。十八年相识,五年婚姻,最终浓缩成几张需要签名盖章的纸张。

手续办得出奇地快。

走出民政局,夏末阳光依旧刺眼。顾宸为她拉开车门,动作依旧绅士,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疏离。“送你回去?”

“不用了。”颜曦摇摇头,声音平静,“我叫了车。”

顾宸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也好。颜曦,好聚好散,你知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只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精准地刺在我最痛的地方。颜曦心想,但没有说出口。争论早已毫无意义。

一辆黑色迈巴赫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孩探出头来,眉眼间竟与颜曦有六七分相似,却更鲜嫩张扬。“宸哥,好了吗?人家等好久了。”

顾宸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很快被一种近乎炫耀的温柔取代。“马上。”他应了一声,转而看向颜曦,“那…保重。”

颜曦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车载着她的前夫和那个酷似自己的替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塞,指尖在包里摸索,下意识想握住那枚带了五年的婚戒,却只触到一片冰凉——它刚刚已经被交还回去了。

她低头,看着无名指上那道比顾宸更浅一些的白色戒痕,十八年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而至。

童年时在大院里,顾宸总是抢她头上的草莓发卡,气得她追着他打;十五岁暑假,他笨手笨脚地翻墙给她送生日礼物,摔破了膝盖;十八岁毕业舞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邀请她,眼睛亮得惊人;二十五岁婚礼上,他颤抖着手为她戴上戒指,承诺一生一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是他接手家族企业越来越忙?是那次流产后他的一句“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之后再无下文?还是他开始挑剔她的衣着,比较她和其他更年轻妻子的“活力”,直到那个叫苏婉的女孩出现,带着她已然逝去的青春模样,彻底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他指责她变得沉闷、无趣,再也跟不上他的步伐,却看不见她为这段婚姻付出的所有努力与自我。

“颜曦?”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了她几乎要决堤的思绪。

颜曦猛地回头,撞入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身姿挺拔,气质清隽,时间在他脸上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了沉稳从容的气度。

“傅斯年?”颜曦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

傅斯年,高中时那个总是和她争夺年级第一的学霸,物理竞赛班的搭档。他们的名字在光荣榜上紧密相连了整整三年,不是他第一,就是她第一。

“好久不见。”傅斯年微微一笑,目光掠过她空无一物的手指和微红的眼角,却没有提及半分,语气自然得像只是偶然遇见的旧友,“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好巧。”颜曦有些仓促地整理了一下表情,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你…回来发展了吗?”她记得高中毕业后他就拿到了海外顶尖学府的全奖,自此再无联系。

“嗯,刚回国不久,在这边成立了一个实验室。”傅斯年言简意赅,随即温和地问,“需要我送你一程吗?这个时间这里不太好叫车。”

颜曦本想拒绝,但看着眼前这个曾无比熟悉此刻又有些陌生的男人,再想到刚刚离去的顾宸和苏婉,一种莫名的情绪攫住了她。她点了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坐进傅斯年低调但舒适的车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木质清香,令人安心。颜曦报出公寓地址后,便陷入了沉默。

“说起来,”傅斯年平稳地开着车,状似不经意地提起,“高一那次物理竞赛培训,我们俩为了一个实验数据争得面红耳赤,差点把实验室的电路给烧了,还记得吗?”

颜曦一怔,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推开。

那段被刻意遗忘的、闪着金色光芒的高中岁月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时她和傅斯年都是物理竞赛的苗子,被老师寄予厚望。他们既是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是最默契的搭档。常常为了一个难题争论不休,又能很快在思想的碰撞中找到一致的答案。他们会分享晦涩难懂的参考书,会在晚自习后一起穿过空旷的操场讨论第二天的实验流程。

那是独立于顾宸之外的一段、只属于她颜曦自己的精彩时光。顾宸那时已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好,家世出众,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他对颜曦有着强烈的占有欲,虽然两人并未正式在一起,但他早已将她划入自己的领地。

他很快注意到傅斯年的存在,并且明显感到了威胁。

“离他远点,”顾宸曾不止一次地警告她,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霸道,“那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后来,顾宸确实去找了傅斯年。具体说了什么颜曦不知道,但她能感觉到,从那之后,傅斯年就在刻意地疏远她。两人之间那种惺惺相惜、默契自然的氛围消失了,只剩下竞赛场上礼貌而冰冷的竞争。再后来,傅斯年出国,两人便彻底断了联系。

“记得。”颜曦轻声回答,指尖微微蜷缩,“那时候…好像总是我们在争第一。”

“不是好像,”傅斯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是事实。光荣榜上,我们的名字总是挨在一起。那大概是我高中三年,距离你最近的方式。”

颜曦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侧头看他。傅斯年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清晰冷峻,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的感慨。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

到了公寓楼下,颜曦轻声道谢,准备下车。

“颜曦。”傅斯年叫住她,递过来一个简洁的黑白色名片,“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老朋友聊聊,随时可以找我。”

颜曦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名片。指尖触碰的瞬间,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的踏实感。

离婚后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天崩地裂,更多是一种怅然若失的空洞。颜曦开始着手处理婚内留下的共同资产,试图找回被婚姻磨蚀的自我价值和事业心。

一天,她需要评估一份与前夫公司有潜在关联的科技项目投资风险,文件里涉及大量晦涩的专利技术和物理概念。她翻遍通讯录,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傅斯年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傅斯年没有丝毫推辞,耐心地用最浅显的语言为她讲解了核心技术要点,甚至主动帮她分析了竞争对手情况和市场前景,其见解之深刻、信息之精准,令颜曦惊叹不已。

“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厉害。”颜曦由衷感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傅斯年低沉的声音:“你也是,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地…耀眼。”

那之后,他们的联系渐渐频繁起来。傅斯年从不逾矩,总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体贴,话题也多围绕工作和兴趣爱好,偶尔会分享一些留学时的趣事。他让颜曦感到自己被尊重、被理解,而非被审视、被比较。

颜曦了解到,傅斯年如今已是业内小有名气的科学家,手握多项重要专利,却异常低调。他回国不仅是领导实验室,也在自主创业,推动技术产业化。

一周后,颜曦代表家族基金会去考察一个新兴科技园区,恰逢傅斯年的实验室就坐落于此。考察结束后,他邀请她参观他的实验室。

洁净明亮的实验室内,各种精密仪器井然有序。傅斯年换上白大褂,亲自为她演示一项新材料的实验过程。他专注地调整参数,观察数据,流畅地向她解释原理,眼神里闪烁着智慧与热爱的光芒。

那一刻,颜曦仿佛又看到了高中那个在物理世界里闪闪发光的少年。她沉寂已久的心湖,不禁泛起细微的涟漪。

“晚上有个园区的小型酒会,方便做我的女伴吗?”实验间隙,傅斯年看似随意地发出邀请,补充道,“有几个投资方也会到场,或许对你的工作也有帮助。”

颜曦答应了。

酒会上的傅斯年,与实验室里那个沉静温和的科学家判若两人。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方之间,言谈举止沉稳自信,散发着成熟男性独有的魅力。他细心地为颜曦引荐合适的人脉,在她与人交谈时,会自然地站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无声却坚定。

酒过三巡,颜曦独自在露台透气,望着城市的夜景出神。一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夜里风凉。”傅斯年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谢谢。”颜曦拢了拢外套,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傅斯年看着她,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高中那次,顾宸来找过我。”

颜曦的心猛地一沉,果然。

“他跟我说,离你远点。他说,你是他的。”傅斯年的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那时我父亲的公司正急需他家的订单,我不能得罪他。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他。”

所以他就选择了退出,并且远走他乡?颜曦感到一阵心酸,为那个曾经被轻易斩断的可能。

“但现在,”傅斯年转过身,正对着她,眼神郑重而温柔,“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资格和机会。颜曦,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

“颜曦?真巧啊。”一个带着讥诮的熟悉声音插了进来。

顾宸搂着苏婉的腰,出现在露台入口。他打量着并肩而立的颜曦和傅斯年,目光尤其在颜曦肩上的那件男士西装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我说怎么离婚办得那么爽快,原来早就找好下家了?还是老熟人。”他的视线扫过傅斯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傅大学霸,这么多年,还真让你等到了?”

苏婉依偎在顾宸怀里,看着颜曦,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颜曦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和愤怒,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她正要开口,傅斯年却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在身后。

“顾先生,”傅斯年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硬的力度,与他平日温和的形象截然不同,“请注意你的言辞。你和颜曦已经离婚,她现在和谁交往,是她的自由。至于我,”

他微微停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顾宸,“不再是那个需要看顾家脸色行事的高中生了。我想,以斯年科技目前的估值和前景,我应该有足够的资格,站在这里,以平等的、甚至更高的姿态,追求我想珍惜的人。”

顾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斯年科技是近期风头正劲的行业黑马,他父亲曾多次想接触合作却未能如愿,他自然听过这个名字背后的分量。他怀里的苏婉也明显感觉到了气氛不对,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傅斯年不再理会他们,微微侧身,向颜曦伸出手,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这里空气不太好,我们走吧?”

颜曦看着眼前这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前夫和神情惶惑的替身,忽然觉得无比释然。那些曾让她痛彻心扉的背叛与贬低,在此刻傅斯年给予的尊重和维护面前,变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稳稳地放入傅斯年的掌心,声音清晰而坚定:“好。”

傅斯年收紧手指,与她十指相扣,牵着她,无视身后那两道复杂的目光,从容地离开了露台。

夜风微凉,吹散酒气,也吹散了心头的最后一丝阴霾。

车平稳地行驶在回颜曦公寓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却不再有最初的尴尬与试探,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流在悄然涌动。

到了楼下,颜曦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下车。她转过头,看着驾驶座上的傅斯年,路灯柔和的光线勾勒出他优越的侧脸轮廓。

“傅斯年。”

“嗯?”他侧过头,目光温润地看向她。

“谢谢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颜曦轻声说,“还有…谢谢你出现。”

在她破碎不堪的世界里,他像是一道沉稳可靠的光,照了进来。

傅斯年眼底漫上真切的笑意和温柔:“不用谢。其实,我从不是单纯乐于助人的好人。”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缱绻,“我所有的出现,都是处心积虑的久别重逢。颜曦,我从未停止过关注你。只是以前,我没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你身边,对抗那些阻碍,给你更好的选择。”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合同,递到她面前。

“这是我的实验室和公司下一阶段最重要的项目计划书,也是我全部的心血和未来。目前,它还缺一位最核心的、能与我并肩的合伙人兼天使投资人。”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灼热而真诚:“颜小姐,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加入?不是以我女伴的身份,而是以唯一的、平等的伙伴身份。”

颜曦接过那份沉甸甸的计划书,翻看了几页,里面是她近期深入研究并极为看好的方向,数据详实,规划清晰,前景无限。她抬头,撞入傅斯年期待而紧张的目光中——那种属于十六岁少年傅斯年的神情,竟奇迹般地出现在如今成熟稳重的他身上。

她忽然明白了所有“巧合”背后的用心。

她也终于看清,真正的爱不是占有贬低和寻找替身,而是尊重、守护,是努力变得足够强大,然后捧着自己的一切,邀请对方并肩同行。

颜曦收起合同,脸上绽放出离婚以来第一个真正轻松而明媚的笑容,眼底闪着泪光,却无比明亮。

“傅先生,”她学着他的语气,声音却有些哽咽,“这份邀请,我接受了。”

不是作为谁的替身,不是作为谁的附庸,而是作为颜曦自己,作为能与他并肩而立的合伙人,重新开始。

傅斯年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彩,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一滴终于滑落的泪珠。

这一次,颜曦没有躲开。

窗外,城市灯火璀璨,如同散落的星辰,温柔地照亮着新的故事篇章。

而他们都知道,这一次,他们的名字将会以另一种方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书写真正属于彼此的、充满光明的未来。

顾宸和苏婉的婚礼办得极尽奢华,几乎惊动了整座城市。镁光灯追逐着新娘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和曳地的婚纱,苏婉笑得明媚张扬,每一个镜头都精准捕捉到她胜利者般的姿态。顾宸站在她身边,接受着众人的艳羡与祝福,心里却莫名空了一块,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永久地留在了那间签下离婚协议的民政局大厅。

婚后的生活,以惊人的速度褪去了所有华丽的伪装。

第一个月,苏婉刷爆了顾宸给她的附属卡,购物的账单像雪片一样飞进书房。不是限量款包包就是珠宝,甚至豪掷千金订了一辆粉色的定制跑车,理由是“和姐妹逛街开出去有面子”。顾宸皱眉提醒了几句,苏婉立刻炸毛,将新买的水晶杯摔得粉碎。

“顾宸!你以前给颜曦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怎么到我这就抠抠搜搜?你是不是还想着她!”

顾宸哑然。他想起颜曦从不主动索要礼物,每次他送她东西,无论贵贱,她总是先仔细收好,然后温柔地道谢,甚至会因为他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小喜好而开心好几天。她管理着庞大的家庭基金,自己却从不会如此挥霍无度。

冲突不止于金钱。

苏婉的脾气像是六月的雷阵雨,毫无征兆,说来就来。餐厅的菜盐放多了一点,她能当场甩脸子给服务生难堪;顾宸加班晚归半小时,迎接他的是反锁的卧室门和歇斯底里的电话轰炸;甚至在重要的商业晚宴上,她也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拉下脸,让顾宸不得不放下身段去哄,颜面尽失。

顾宸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颜曦。想起她无论在家还是在外,永远得体从容,能帮他妥善应对各种复杂场面,将家庭和社交关系打理得井井有条。她也会有情绪,但总是温和地、选择合适的方式与他沟通,而不是这样赤裸裸的情绪勒索。他曾经嫌弃她的“沉闷”和“无趣”,此刻却无比怀念那种安稳和舒适。

他开始后悔。这种情绪起初细微如蚁噬,后来却汹涌如潮水,在每一个苏婉无理取闹的瞬间,在每一个独自面对冰冷豪宅的深夜,疯狂滋长。他鬼使神差地翻出藏在书房深处的旧相册,里面是他和颜曦从小到大的照片。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少年少女的情愫暗生,婚礼上的誓言铮铮……照片里的颜曦,眼神始终清澈温柔,专注地望着他。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这样的眼神乏味?又怎么会认为那个矫揉造作、只知索取的苏婉比她更好?

“宸哥!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苏婉的声音尖利地打断他的沉思。她穿着一件极其暴露的亮片短裙,旋转着出现在书房门口,脸上是期待夸奖的表情。

顾宸看着那刺眼的亮片,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不好看。换一件稳重点的,晚上要和德盛的刘总吃饭。”

苏婉的脸瞬间垮下,声音拔高:“你又嫌我!你就是觉得我比不上颜曦那个老女人是不是?!她穿得跟修女似的你就喜欢了?”

又是这样。顾宸闭上眼,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甚至失去了争吵的欲望。

这种令人窒息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一天,顾宸为了一个重要项目,亲自去城西新落成的科技园区考察。车子驶过环境优美的园区中央绿地时,他的目光猛地被不远处咖啡馆露天座位的两个人吸引住了。

是颜曦和傅斯年。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遮阳伞,在他们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斑。颜曦穿着一身简约的珍珠白色职业套裙,长发挽起,露出优雅的脖颈。她正微微侧头听着对面的傅斯年说话,唇角噙着一抹轻松愉悦的笑意,眼神明亮而专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顾宸已久违的、从容而自信的光彩。

而傅斯年,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沉默内敛的学霸模样。他穿着合体的深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气质沉稳卓然。他看着颜曦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温柔以及一种平等的、势均力敌的默契。他说着话,自然地将手边一杯喝了一口的咖啡推到颜曦面前,颜曦极其自然地接过去,低头尝了一口。

那种熟稔与亲昵,像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顾宸眼里。

鬼使神差地,顾宸让司机停了车。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和领带,朝着那家咖啡馆走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许只是想打个招呼,或许是想看看颜曦离开他后是否真的过得那么好,又或许……心底某个角落,还存着一丝可笑的不甘和幻想。

“颜曦?傅斯年?真巧。”顾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桌边的两人闻声抬头。颜曦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但并没有惊慌或失措,只是变得客气而疏离,像是面对一个不太熟的商业伙伴。“顾先生,你好。”

顾先生。这个称呼让顾宸的心沉了一下。

傅斯年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手臂却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轻轻搭在颜曦身后的椅背上。

“看来你们……经常见面?”顾宸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颜曦还没回答,傅斯年却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从放在桌面的公文包里,拿出两个鲜红的小本子,轻轻推到了桌子中央。

那抹红色如此刺眼,几乎灼伤了顾宸的视网膜。

结婚证。

三个烫金的大字,像判决书一样,砸得他头晕目眩。

傅斯年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不是经常见面。我们一直在一起。”他顿了顿,看向身旁的颜曦,目光缱绻温柔,“现在,是合法夫妻。”

顾宸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了。他死死盯着那两本结婚证,又猛地看向颜曦。她没有否认,脸上甚至掠过一丝淡淡的、真实的笑意,然后自然而然地伸出手,与傅斯年放在桌面的手十指紧扣。

他们的手指交缠得那么紧密,无名指上同款的铂金对戒在阳光下反射出柔和却坚定的光芒。

那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顾宸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小丑,站在他们圆满而幸福的画面之外,胸腔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悔恨和窒息般的疼痛。他曾经拥有过的明珠,被他亲手丢弃,如今被另一个男人小心翼翼地拾起,珍重地捧在手心,熠熠生辉。

而他,只能困在自己选择的、一片狼藉的婚姻里,眼睁睁看着,连上前一步的资格都已失去。

“恭喜……”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干涩嘶哑。他再也无法维持任何体面,几乎是踉跄地转身,逃离了那片阳光明媚、却让他如坠冰窟的角落。

身后,颜曦和傅斯年相视一笑,交握的双手始终没有松开。

顾宸坐回车内,车窗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靠在真皮座椅上,缓缓抬手捂住了眼睛,指缝间一片潮湿滚烫。车窗外,城市依旧繁华喧嚣,但他的世界,却在看到那两本结婚证和那十指相扣的双手时,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一片无尽的、灰败的悔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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