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雨牢

齐铁嘴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回那间位于张府僻静处的客房。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又冷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大病之象…先天根本之变…”

刘医师的话和那张轻飘飘的药方,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他不懂那些文绉绉的医学术语,但他看得懂张启山那一刻的眼神——那不是看一个普通伤病人的眼神,那是看一个…麻烦,一个巨大的、可能带来灾难的变数。

还有他自己身体里那莫名其妙、不受控制的反应……那一瞬间逸散出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甜软气息,以及佛爷随之而来的、近乎暴戾的信息素压制……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跌撞着推开客房的门,反手合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却感觉不到丝毫缓解。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像蛰伏在黑暗中的怪兽。

他被囚禁了。

不是用锁链,而是用“静养”的名义,用那些即将被派来“守卫”他的人。佛爷那看似关怀的命令,实则是画地为牢。他成了需要被严密看管起来的、不稳定的危险品。

无声的泪水再次滑落,混合着发间的雨水,冰冷刺骨。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以及副官压低嗓音吩咐部署的声音。火把的光晕在窗纸上晃动,人影绰绰。他听到亲兵应答的声音,听到岗位交接的细微响动。一张无形的网,已经将这个小院严密地笼罩起来。

他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像一只被猎鹰盯上的兔子。

这一夜,齐铁嘴在极度的恐惧和寒冷中辗转难眠。每一次窗外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悸而起。体内那股寒意流转得越发猖獗,后颈的皮肤持续散发着不正常的微热。他紧紧裹着被子,却依旧冷得牙齿打颤。刘医师开的安神药似乎毫无作用,反而让他心神更加涣散,噩梦连连。

翌日清晨,雨依旧未停,天色阴沉得如同傍晚。

房门被轻轻叩响,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声音:“八爷,您醒了吗?药煎好了,早膳也备好了。”

齐铁嘴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狂跳。他盯着那扇门,仿佛外面站着索命的无常。良久,他才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进来。”

侍女低着头端进来托盘,上面放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和几样清淡小菜。她不敢多看齐铁嘴苍白憔悴的脸色,放下东西便匆匆退了出去,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不祥。

齐铁嘴看着那碗漆黑的药汁,胃里一阵翻腾。他最终还是端起来,闭上眼,一口气灌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底那更深的苦楚。

一整天,他都浑浑噩噩。送来的膳食几乎未动。他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雨声和偶尔巡逻兵士整齐的脚步声,一片死寂。张启山没有来,副官也没有出现。他像被彻底遗忘在了这个精致的牢笼里。

这种被隔绝的、等待最终审判的感觉,几乎要将他逼疯。

又煎熬地过了一日。傍晚时分,雨势稍歇。

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是副官的声音:“八爷,佛爷让我来看看您,顺便问问药可按时吃了?有何不适?”

齐铁嘴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劳副官大人回禀佛爷,药……吃了,并无大碍。”

门外沉默了一下,副官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八爷无恙便好。佛爷吩咐,请您务必安心静养,缺什么只管吩咐下人。另外……城内外近日不甚太平,为了您的安全,还请尽量不要出院落。”

“不甚太平……”齐铁嘴咀嚼着这四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是因为他吗?因为他这个“不甚太平”的根源?

“我知道了。”他低声应道,声音里透着一股死寂的疲惫。

副官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那……属下告退。”

听着脚步声远去,齐铁嘴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耗尽了。他瘫软在榻上,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一片空洞。

接下来的两日,依旧如此。按时送来的汤药和饭菜,严密无声的守卫,以及彻底的、令人窒息的孤立。

齐铁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眼窝深陷,原本灵动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灰败。他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日夜交替仿佛失去了意义。体内的异样感时强时弱,那莫名的甜香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那日的爆发只是一个错觉。但他知道不是,那潜伏的东西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体内,不知何时会再次露出獠牙。

恐惧并未随时间流逝而减轻,反而沉淀成为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认知——他回不去了。那个算卦骗钱、插科打诨、偶尔还能在佛爷面前耍点小聪明的齐铁嘴,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等待命运的、随时可能爆炸的怪物。

第四日深夜,雨又下了起来,比之前更大,敲打着瓦片,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齐铁嘴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透。那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地宫的鬼影、诡异的香气、张启山冰冷审视的目光,还有……他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被所有人恐惧和唾弃的场景。

他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疼得厉害。体内那股寒意再次汹涌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后颈的灼热感也卷土重来,甚至带着一种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的刺痛。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

他挣扎着爬下床,想去倒杯冷水镇定一下,却双腿一软,直接跌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他摔倒的瞬间,那股奇异的、甜软的气息——比他上次无意识泄露出的要清晰数倍——猛地从他后颈爆发开来,如同被打翻的香炉,浓郁地、不受控制地弥漫了整个房间!

几乎是同一时间!

院外传来几声短促而压抑的惊呼,以及兵刃出鞘的锐响!那些日夜守卫他的Alpha亲兵,显然在同一时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对于他们而言极具冲击力的Omega分化气息所惊动!

“唔……”齐铁嘴趴在地上,被自身这无法控制的变化和外界骤然响起的骚动吓得魂飞魄散。他想尖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冰冷的恐惧和体内翻腾的、陌生的热潮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完了!

这一次,真的完了!

他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房门被粗暴撞开,那些平日恭敬的亲兵用看怪物的惊骇眼神看着他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裹挟着冰冷雨气和凛冽硝烟的身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以惊人的速度猛地撞开房门,闯入室内!

“滚出去!封锁院落!擅近者死!”

张启山嘶哑暴怒的吼声,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骚动和雨声!

他浑身湿透,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难看至极,眼底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那强大的、带着绝对威慑和暴戾气息的硝烟信息素如同海啸般澎湃而出,不仅瞬间镇压了院内所有被引动的Alpha本能,更是蛮横地、彻底地将室内那浓郁甜香与外界隔绝开来!

他看也没看地上吓得几乎昏厥的齐铁嘴,反手重重摔上门,落下门闩。

巨大的声响震得齐铁嘴浑身一颤。

他艰难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张启山高大的背影堵在门前,如同隔绝地狱与人间的最後屏障,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血腥与守护并存的气息。

雨,疯狂地敲打着门窗。

牢笼,终究还是变成了风暴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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