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暖痕惊雷

书房那场近乎撕开裂肺的冲突过后,张启山与齐铁嘴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过后短暂压抑的死寂,空气中却仍残留着未散的电絮。

齐铁嘴依言,每日申时准时出现在张启山的书房。最初几日,他几乎是踩着点来,低着头,迅速完成换药程序,便像受惊的雀儿般立刻告辞,多一秒都不愿停留。动作僵硬,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

张启山也不再轻易开口,沉默地接受着他的照料,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他微颤的指尖和低垂的、掩藏着惊惶的眉眼上。那目光并不带压迫,却让齐铁嘴无所遁形,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和那日渐明显的异常,都被看了个透彻。

他确实愈加不对劲。畏寒得厉害,书房里炭火盆烧得旺,他穿着厚夹袄仍觉得冷意往骨头里钻。脸色总是不见好转的苍白,食欲不振,夜里时常被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醒来时一身冷汗,心跳如鼓,体内那股莫名的寒意流转得更凶。

然而,最让他心惊的是,他对张启山信息素的感知,变得愈发清晰而诡异。那原本只是令他感到压迫和不适的硝烟气息,如今竟能隐约分辨出其中不同的意味——有时是冷硬的屏障,有时是沉郁的痛楚,有时……竟会流露出一丝极淡的、连主人都未必察觉的、针对他不安情绪的、笨拙而隐晦的安抚。

这绝不是一个Beta该有的感知。恐慌日夜啃噬着他,他不敢深想,只能将自己缩得更紧。

张启山将他日益加深的憔悴和惊惧尽收眼底,焦灼在深沉的眸底积聚,却被他强行压下。他不再逼问,只是将府内防务布置得愈发周密,如同无声地收紧一张保护的网。对外,则加大了对“影堂”及那邪术册子的调查力度,副官每日来报,进展甚微,唯有二月红处传来些零星信息,提及“彼岸香”可能对特殊体质有难以预料的诱发之效,听得齐铁嘴指尖冰凉。

日子在一种绷紧的默契中流逝。换药成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仪式。齐铁嘴的动作渐渐不再那么僵硬,偶尔指尖无意擦过对方温热的皮肤,两人都会有一瞬极细微的凝滞,又各自迅速掩饰过去。有时,在他换完药收拾东西的短暂沉默里,张启山会推过一盏温热的参茶,或示意他拿去看案上几本新寻来的地方志奇谈。

没有言语,只有这些生硬却持续的微小举动。

齐铁嘴会迟疑地接过,低声道谢。他会捧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啜饮,让那点暖意暂时驱散体内的寒意;或者拿起书,坐在远离书案的下首椅子上,安静地翻几页。这个时候,他身上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紧张感会稍稍褪去,显露出一种难得的、疲惫的宁静。

张启山便继续处理他的公务,不再看他,仿佛只是房里多了一件安静的摆设。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那缕极淡的书卷清气混合着茶香袅袅传来时,他肩胛处那顽固的疼痛似乎都能减轻几分,连带着因伤而躁动不安的信息素,也会奇异地平和下来。

这种寂静无声的共处,短暂而脆弱,像偷来的时光。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这平衡,谁也不去捅破那层薄纱。

这日午后,阴雨暂歇,天色却依旧灰蒙。副官刚汇报完城外一处可疑据点扑空的消息,书房内气氛有些凝滞。齐铁嘴正低头,仔细地为张启山系上绷带的最后结扣。

因着连日来的相对平静,他心神稍懈,动作间不免比平日更贴近些。一缕额发垂落,随着他轻柔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扫过张启山近在咫尺的锁骨。

那触感极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荡开涟漪。

张启山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呼吸有片刻的凝滞。他的目光从齐铁嘴苍白的侧脸,下滑到他因低头而露出一小段细腻后颈的领口,眸光骤然变得深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猜测几乎要破笼而出。

就在此时,齐铁嘴忽感一阵心悸般的虚软与晕眩,手上动作一滞,系好的结扣险些松脱。他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想稳住自己,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微微一晃。

张启山几乎在他晃动的瞬间就察觉了异样。未受伤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扶住了他的肘部。

“当心。”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绷。

两人距离极近。齐铁嘴的半边身子几乎靠在了张启山的手臂上,额头险些撞到对方的下颌。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触碰惊得心跳骤停,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张启山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无措,以及那深藏的、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虚弱。

而就在齐铁嘴抬头、颈部线条完全展露的这一刹那——

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甜软的气息,如同冰层下蛰伏的暖流骤然冲破一丝缝隙,毫无预兆地、从那微敞的领口深处、尤其是那片光滑的后颈皮肤上,逸散出来!

那气息极淡,混在药味和硝烟味中,几乎难以捕捉,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勾人心魄的暖甜,像某种沉睡的生机被骤然惊动后泄露出的第一缕芬芳!

张启山浑身猛地一僵!扶在齐铁嘴肘部的手指骤然收紧!

顶级Alpha的本能在那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陌生的甜美气息狠狠触发!血液轰然奔涌,一股强烈至极的占有与保护欲如同飓风般席卷了他的理智!他周身的硝烟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澎湃起来,变得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感,猛地向近在咫尺的人笼罩而去!

齐铁嘴被这骤然变得狂暴凶戾的气息压得窒息,心脏像是被无形之手狠狠攥住!极致的恐惧让他本能地挣扎后退,声音支离破碎:“佛爷…您…”

张启山眼底惊涛骇浪翻涌,那深藏的、关于“诱发”、“体质”的所有猜测在这一刻几乎得到证实!恐慌与一种近乎暴烈的守护欲疯狂交织。他非但未收敛气息,反而以更加强硬、甚至带着警告与宣告意味的方式,将自身硝烟气味重重裹缠上去,试图彻底覆盖、吞噬、禁锢那丝不该存于世间的、足以引来滔天巨祸的甜软!

“别动!”他低吼,声音因极力压制而嘶哑得可怕。

齐铁嘴被他吼得浑身一颤,僵在原地,泪珠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全然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刚才那短暂的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死寂的对峙时刻,书房外骤然响起副官急促却压低的嗓音,如同冰锥刺破了室内凝固的空气:

“佛爷!东侧院墙外发现可疑人影窥探,已被巡逻队惊走!弟兄们正在追查!府内各处均已加派双岗,但…”副官话音未尽,其意昭然——风雨欲来,恐生大变!

张启山脸色瞬间冷硬如铁,目光锐利如刀般扫向门口,又猛地落回怀中吓得瑟瑟发抖、那丝诡异甜香因惊惧而似有若无、却愈发勾人心魄的齐铁嘴身上。

内忧外患,竟在这一刻,同时爆发!

他没有任何犹豫,对外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令!府内宵禁,各岗哨加倍!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 略一停顿,他声音压得更低,却更显急迫森然,“立刻去请刘医师过来一趟,要快,从西侧角门悄悄进来,不得惊动任何人!”

“是!”副官领命,脚步声迅速远去。

书房内重归死寂,只闻窗外又渐渐沥沥响起的雨声,以及两人交错不稳的、沉重的呼吸。

齐铁嘴脸白如纸,浑身冰冷。府外窥探?是因为他?因为他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气息?灭顶的恐惧淹没了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切。

张启山松开钳制,但那充满庇护与绝对禁锢意味的浓重硝烟气依旧牢牢锁着他。他后退半步,目光沉凝如深渊,审视着齐铁嘴,如同评估一件骤然变得极其棘手、却又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守护的珍宝。

“刚才…”齐铁嘴声音发颤,泪终于落下,“我刚才…怎么了?外面的人…”

“无事。”张启山斩钉截铁打断,语气带着一种强行淬炼出的、令人心安的镇定,“些许宵小,副官会处理。你只是…”他顿了一下,似在极度艰难的境地下斟酌词句,“身体有些不适,刘医师来看看便好。”

他的镇定未能完全感染齐铁嘴,那灭顶恐慌稍退,却化作更深的不安与茫然。身体不适?何种不适会让佛爷如此反应?需这般隐秘急迫地请医?

他未再问,只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手臂,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骨髓里透出。

刘医师来得极快,肩头带着湿冷的雨气。他神情肃穆,号脉、观色、问询,一丝不苟。过程沉默压抑,张启山立在一旁,如沉默的山峦,投下的阴影将齐铁嘴完全笼罩,空气中那未散的信息素压力让刘医师额角也沁出细汗。

良久,刘医师面色凝重转向张启山,欲言又止。

“直说。”

“齐爷脉象浮乱,气血亏虚甚巨,阴不敛阳,虚阳外越…乃大病之象。且…”他沉吟措辞,极其谨慎,“体内似有一股异常生机萌动,与亏虚之体极不相符,甚是古怪。依老夫看,像是…某种极厉害的诱发之症,引动了先天根本之变。”

话说得隐晦,张启山却听懂了。诱发之症,恐是地宫残留;“先天根本之变”…

齐铁嘴只听懂“大病之象”,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张启山下颌绷紧如石刻:“可能确诊?如何施治?”

刘医师摇头:“此症古怪,老夫才疏学浅,仅能断其表征,难窥根本。眼下只能先开方固本培元,宁心安神,但…效果难料。若能寻到诱因根源,或有一线生机。”

诱因根源?地宫已毁,册子晦涩,“彼岸香”无踪。张启山心沉入谷底,寒意刺骨。

“有劳先生先开方子。今夜之事…”

“佛爷放心,老夫心中有数,绝不敢外传。”

送走医师,书房内再度只剩两人。药方搁在案上,墨迹犹湿,似一道无解难题,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齐铁嘴呆立原地,脑中空白一片。大病之象?先天根本之变?他…是不是真的要死了?恐惧深入骨髓,冰冷彻寒。他看向张启山,眼中尽是绝望与哀求。

张启山亦看着他,目光复杂沉重如渊,有沉重如山的担忧,有深不见底的思量,更有一种…齐铁嘴看不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窗外雨声渐密,哗啦啦作响,似要淹没天地,也掩盖所有不可言说的秘密与即将到来的惊涛骇浪。

“别怕。”良久,张启山开口,声音低沉,却刻意放缓,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只是身体虚了些,好生调理便会无事。”

他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钧的药方,递过去:“按方子抓药,日后就在你房中静养,无事不要出来走动。”

语气平静,却是彻底的、不容反抗的保护,亦是温柔的禁锢。

齐铁嘴接过药方,指尖冰凉彻骨。他想从对方脸上寻找一丝虚假的安慰,却只看到一片风暴来临前的、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平静。

“佛爷…”他哽咽着,还想问什么,却被巨大的无助感淹没。

“回去休息。”张启山打断他,转过身,不再看他,背影挺拔却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决,“我会让副官加强你院落的守卫。”

所有话语堵在喉间。齐铁嘴看着那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般,点了点头。他攥紧那张药方,一步一步,慢慢地退出了书房。

雨夜冰冷,长廊幽深,灯笼的光晕在风中摇曳,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那间即将成为他囚笼的客房的,只知道身后的书房像一头沉默的、负伤的巨兽,而那巨兽的目光,仿佛一直沉沉地、复杂地烙在他的背上,沉重得让他无法呼吸。

今夜之后,看似平静的假象被彻底撕碎。山雨,已满城。惊雷,却才刚刚在他体内炸响第一声闷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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