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心绪难平
齐铁嘴攥着那盒微凉的白瓷药膏,独自走在返回客房的回廊上。晨光熹微,将他略显单薄的身影拉得细长。张启山方才那番话,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头,不深,却持续地泛着酸涩的疼。
“无事不必常过来。”
这话听着在理,是为他好,也为佛爷静养着想。可那语气里的疏离和刻意的划清界限,却让他莫名难受。他不禁想起之前九门夜宴时,张启山对二月红那般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看重,甚至破例允了他许多特权。同样是接近,为何偏偏对他齐铁嘴就要这般推拒?就因为二爷是身份特殊、能力卓绝的Omega,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甚至可能还会添乱的Beta?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膏,上好的白瓷触手温润,里头装的想必是极好的伤药。这又算什么呢?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佛爷的心思,真是比最深奥的卦象还要难懂。
回到客房,他闷闷地将药膏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自己也说不清在跟谁怄气,或许是在气自己那份不合时宜的关切和此刻挥之不去的失落,还有那一点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比之下的酸意。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主卧那边的事,转而研究起那模糊不清的卦象,试图从铜钱的排布间找出哪怕一丝线索,却始终如同雾里看花,不得要领。心烦意乱之下,他索性收起铜钱,拿出随身携带的几本古籍翻看,试图从中找到关于那种邪异香气或类似症状的记载,然而依旧一无所获。
时间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晌午时分,有下人准时送来午膳,菜色精致,却勾不起他多少食欲。他食不知味地扒拉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午后,他小憩了片刻,却睡得极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地宫里扭曲的鬼影和刺鼻的异香,一会儿是张启山染血苍白的脸和冰冷推开他的手,一会儿又是九门宴席上张启山与二月红交谈时那难得缓和的侧脸……最后,他竟梦到自己被困在一片浓雾里,周身缠绕着一种冰冷又灼热的气息,挣不脱,逃不掉,几乎窒息。
他猛地惊醒过来,心跳如鼓,后背惊出一层冷汗。窗外日头已然西斜,竟已是傍晚。
梦中的窒息感太过真实,让他心有余悸。他抚着胸口缓了许久,才渐渐平复下来。体内那股寒意似乎又活跃了些,搅得他心神不宁。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得找点事做,无论如何,得去探探二爷那边的口风。那本邪门册子和地宫里的东西,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也关乎长沙城的安危。或许,专注于正事,就能暂时忘却这些乱七八糟的私心杂念。
而且,二月红是Omega,见多识广,心思缜密,或许……或许能从他那里,察觉到一些关于自己身体变化的、不同于Alpha的视角的线索?
打定主意,他起身洗了把脸,整理好衣冠,决定去二月红府上一趟。
张启山那边,一整日也并未真正安眠。
军医又来换过一次药,确认伤口没有恶化感染的迹象,但疼痛依旧顽固。他处理了几件副官送来的紧急军务,听了关于刺客调查进展的汇报,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客房的方向。
齐铁嘴接过药膏时那错愕又隐隐失落的神情,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的话有些伤人了,但那是最稳妥的选择。在查明真相之前,他必须将那人护在自己的领域之外,既是保护,也是……观察。
他吩咐了下人留意客房那边的动静,得知齐八爷午膳没用多少,下午似乎一直待在房里未出,傍晚时分才出了门,像是往城西的方向去了。
城西?那是二月红府邸所在的方向。张启山眸光微沉。是去找二月红商议册子的事?倒像是齐铁嘴会做的事。二月红心思玲珑,又是Omega,感知或许更为细腻,万一……
他压下心头那一丝莫名的不快与担忧(这担忧既关乎齐铁嘴可能暴露的特殊,也掺杂了些别的),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公务上。只是批示文件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了几分。
齐铁嘴那边,一路心事重重地来到了二月红的府邸。
红府门庭雅致,与他上次来时并无二致。通报之后,很快便被引了进去。
二月红正在水榭边喂鱼,见他来了,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撒入池中,引得锦鲤争相竞食,这才含笑迎上来:“稀客啊,八爷。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他目光在齐铁嘴脸上细致地扫过,笑容微敛,“气色不佳,眉宇间隐有郁结。可是近日遇到了什么烦难之事?” Omega的细腻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齐铁嘴苦笑一下,拱手行礼:“二爷慧眼如炬。实不相瞒,今日前来,一是想问问那册子二爷研究得如何了,可有新的发现?二是……确实遇到些疑难,心中惴惴不安,特来向二爷请教。”
“哦?”二月红引他到水榭中的石桌旁坐下,亲自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自带一股宁静风雅的气度,“册子的事确实棘手,其中记载的邪术阴毒无比,且与倭人牵扯甚深,绝非小事。我已加派人手暗中调查,一有消息便会告知佛爷与你。”他将一盏清茶推到齐铁嘴面前,茶香袅袅,“倒是你,所说的疑难是?可是与地宫之行有关?”
齐铁嘴捧着温热的茶杯,犹豫了片刻。地宫细节和佛爷受伤的具体过程属于机密,他不能细说,只能含糊道:“不瞒二爷,自那日从地宫回来,我总觉得……身体有些异样,时而发冷,时而又莫名心慌意乱,难以自持。昨日……昨日靠近佛爷时,更是觉得……格外不适,心慌气短。可我分明是个Beta,按理说不该如此……二爷您见识广博,可知这可能是何故?”他省略了信息素等关键,只描述了身体感受。
二月红闻言,执杯的手微微一顿。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美目落在齐铁嘴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作为Omega,他对气息和情绪的感知远比常人敏锐。他虽然无法像Alpha那样清晰地嗅闻到信息素,却能感受到齐铁嘴周身气场似乎与往日不同,多了一丝极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波动,而且……似乎确实沾染了一点极淡的、属于张启山的、躁动不安的气息残留。
这绝非普通Beta该有的情况。
他沉吟片刻,斟酌着用语:“地宫邪异,沾染些阴煞之气,或是受了惊吓,导致体虚气短、心神不宁也是有的。”他话语温和,是惯常的安慰之词,但他看向齐铁嘴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深意,“好生休养些时日,或可见好。若实在不安……或许可让佛爷知晓,请他用些安神静心的法子?”
他点到即止,既未挑明,也暗示了解决之道或许在张启山身上。毕竟,若真与他猜测的某种可能有关,这世上能压制和控制局面的,恐怕也只有张启山本人。
齐铁嘴何其聪明,立刻听出了二月红的弦外之音——二爷看出了异常,并且认为这事与佛爷有关。这让他心中更是一沉。
“只是如此吗?”齐铁嘴追问道,眼神里带着恳切。
二月红微微一笑,笑容依旧优雅得体,却带着Omega特有的、不易接近的疏离感:“八爷是明白人,有些事,或许当事人自己才最清楚。或者说,取决于对方愿不愿意让你清楚。”他意有所指,显然也知晓张启山对眼前这人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却又别扭的在意。
齐铁嘴看着二月红那完美却难以触及的笑容,心知他定然有所隐瞒,且与张启山的态度如出一辙。他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得按下满腹疑窦,勉强笑道:“二爷说的是……多谢二爷提点。那我便不打扰了。”
“且慢,”二月红起身,从一旁的多宝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香囊,“这里是一些宁神的香料,于我而言只是寻常之物,但于你此刻或有些许助益。若不嫌弃,便带回去吧。”
齐铁嘴接过那做工精致的香囊,嗅到一股清雅恬淡的冷香,心神竟真的稍稍安宁了些许。他再次道谢,这才告辞离去。
走出红府大门时,天色已近昏暮。晚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重重迷雾。
二月红的反应,看似提供了帮助,实则什么也没说破,反而更印证了他的猜测——他身上发生的变化,绝不简单,而且与张启山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和二爷是同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握紧了手中微凉的香囊,抬头望向灰蓝色的天际,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立无援的感觉,混合着对未知的恐惧,悄然袭来。
而此刻的张府主卧内,张启山听罢副官回报齐铁嘴已从红府离开、正往张府返回的消息后,沉默片刻,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了几下,吩咐道:“等他回来,让他来见我。”
有些事,或许不能再一味回避了。尤其是,当另一个人也可能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