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晨光熹微
齐铁嘴是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醒来的。
天光尚未大亮,青灰色的晨曦透过窗纸朦胧地洒入外间。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身下的短榻硬邦邦的,远不如自己客房那张床舒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还有一种……让他莫名觉得安心的、极淡的冷冽气息。
记忆瞬间回笼。
昨夜,佛爷受伤,他守在外间……
他猛地坐起身,下意识地望向内间的方向。屏风阻隔了视线,但里面静悄悄的,似乎还没有动静。齐铁嘴轻手轻脚地爬下榻,整理了一下睡得有些皱巴巴的长衫,犹豫着是该悄悄离开,还是该进去看看情况。
正当他踌躇时,内间传来一声低沉的、带着刚醒时沙哑的询问:“……什么时辰了?”
是张启山的声音,听起来比昨夜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透着虚弱,但那惯有的冷调已然回归。
齐铁嘴心里一跳,连忙应道:“回佛爷,天刚亮,还早着呢。”他顿了顿,小声补充,“您……感觉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得厉害吗?”
里面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回应:“无碍。”
依旧是言简意赅,听不出什么情绪。
齐铁嘴却不敢真的以为“无碍”,他想了想,道:“那……我去给您端热水和早膳来?军医嘱咐了要按时用药,也得吃点东西才好服药。”
“……嗯。”
得到应允,齐铁嘴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轻手轻脚地开门出去了。清晨的空气带着沁人的凉意,让他精神一振,昨夜那些混乱的心绪似乎也暂时被压了下去。
等他端着热水、清粥小菜和汤药再回来时,张启山已经自己勉强坐起了身,正靠着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在那沉静之下,隐约能看出一丝竭力掩饰的疲惫与不适。
见齐铁嘴进来,他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又移开,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
“佛爷,我先伺候您洗漱?”齐铁嘴将托盘放在桌上,试了试水温,拧了热毛巾递过去。
张启山没说什么,接过毛巾,自己慢慢擦了脸和手。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左手更是完全不敢用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似乎都牵扯着伤处,但他依旧坚持自己完成,拒绝流露更多的脆弱。
齐铁嘴在一旁看着,想帮忙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干站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样的张启山,看似恢复了常态,却比昨夜那个流露出脆弱一面的人更让人揪心。
洗漱完毕,齐铁嘴又将粥碗端过去。这次他学乖了,不再问要不要喂,只是默默递上勺子。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用未受伤的右手接过勺子,自己慢慢地吃起来。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似乎需要耗费不少气力,额角又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始终一声不吭。
齐铁嘴站在床边,看着他一勺一勺沉默地吃着,房间里只剩下瓷勺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响。这种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让人感到压抑。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张启山,目光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低垂的眼睫,还有那因为忍耐而抿得发白的嘴唇……
忽然,张启山拿勺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勺里的粥险些洒出来。他的眉头瞬间拧紧,呼吸也滞了一瞬,显然是牵动了伤口。
齐铁嘴心里一紧,几乎是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步,脱口而出:“还是我来吧!”
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伸了出去,想要接过那只勺子。
张启山动作一顿,抬起眼看他。那目光深邃,带着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
齐铁嘴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颊微微发热,觉得自己又逾越了。他讪讪地想要缩回手,低声道:“我……我只是怕您扯到伤口……”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片刻后,竟然极其缓慢地、将手中的勺子递向了他。
齐铁嘴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
“不是要帮忙吗?”张启山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齐铁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勺子,小心翼翼地舀起粥,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这一次,氛围似乎与昨夜有些不同。少了些慌乱和惊悸,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或者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微妙张力。
喂完粥,又伺候他喝了药,齐铁嘴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副官一早就在外面候着了,说是有事要禀报。”齐铁嘴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见您还没醒,就没敢打扰。”
“让他进来吧。”张启山靠回枕头上,闭了闭眼,脸上倦色难掩,但语气已然恢复了决策者的冷静。
“哎,好。”齐铁嘴应着,端着托盘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晨光中,张启山安静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和韧性。
他轻轻带上门,对候在院中的副官点了点头。
副官快步走进来时,经过齐铁嘴身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低声说了句“有劳八爷”,便推门进了内间。
齐铁嘴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莫名,低头看了看自己,并无不妥,只当是自己多想,摇摇头端着东西往厨房走去。
内间,副官恭敬地行礼后,便开始低声禀报:“佛爷,昨夜刺客的身份有线索了,确是北边来的死士,牙齿里藏了毒,活口没留住。但他们身上搜出的令牌,刻的是‘影’字。”
张启山眼神一凛:“‘影’?确定吗?”
“确定。已经核对过,是那边‘影堂’的人。”副官语气凝重,“另外,从石窟带回的那本册子,二爷那边有了回复。”他递上一封密信。
张启山用右手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头越蹙越紧:“果然与倭人有关……妄想用邪术窃取龙脉气运,滋养所谓‘神武之士’,真是痴心妄想!”他语气中带着冰冷的怒意,因情绪波动,肩头的伤口似乎又被牵扯到,让他脸色白了一分,呼吸微乱。
副官见状,立刻上前一步:“佛爷息怒,您伤势未愈,不宜动气。二爷信中也说,此法阴毒,但所需条件极为苛刻,且反噬极大,并非易事。当务之急,是您的身体。”
张启山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怒意,再睁眼时已恢复冷静:“知道了。加强戒备,尤其是府内和九门各家的安全。那本册子,让二爷再仔细研究,务必找出所有潜在的危险和破解之法。”
“是!”副官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一事……今早属下见到齐八爷从您房中出来,他……”他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身上似乎沾染了您的信息素,虽然极淡,但……气息似乎比平日更……清晰一些。”
Alpha的信息素通常具有较强的附着性和辨识度,尤其是张启山这等顶级Alpha的信息素,即便只是极淡的残留,也足以让副官这等心腹敏锐察觉。而且,经过昨夜近距离的接触和共处一室,齐铁嘴身上沾染的气息,似乎的确发生了一些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妙的变化,不再像普通Beta那样难以留存痕迹。
张启山闻言,眸光微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昨夜在此守夜。受了伤,气息紊乱些也正常。不必大惊小怪。”
“……是。”副官低头应道,不再多言。他知道佛爷不欲深谈此事。
“下去吧。按吩咐行事。”张启山挥了挥手。
副官行礼退下,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张启山独自靠在床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
副官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细微的涟漪。
齐铁嘴身上……沾染了他的信息素?
而且,气息变得……更清晰了?
他想起昨夜那人靠近时,身上那缕极淡的、似乎能奇异地抚平他躁动的书卷清气……
张启山的眼神渐渐变得深沉难辨,如同窗外熹微晨光下,依旧笼罩着薄雾的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