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寻踪
齐铁嘴在一种忽冷忽热的混沌中漂浮。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钻心刺髓，热浪又如同岩浆灼烧，将意识都融化。偶尔能感觉到苦涩的药汁渡入口中，或是伤口被触碰时撕裂般的剧痛，但更多时候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混乱的呓语。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矿洞，铁矛呼啸而来；又仿佛置身于枪林弹雨的街头，被人拖拽着奔跑；最后定格在那抹幽蓝的寒光和硝烟弥漫中骤然回身的冰冷侧脸……
“……佛爷……”他无意识地呢喃，手指虚弱地蜷缩，想要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如同暖流般缓缓注入他几近冻结的经脉，暂时驱散了那蚀骨的阴寒，将他从深渊边缘稍稍拉回。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聚焦在床前坐着的人影上。
张启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疲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连日的操劳和昨夜的信息素消耗显然对他也是极大的负担。他似乎睡得很浅，齐铁嘴细微的动静立刻让他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上齐铁嘴茫然虚弱的视线，里面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醒了？”声音有些沙哑。
齐铁嘴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张启山起身，倒了杯温水，扶起他，小心地喂他喝下。动作算不上多么温柔，却异常稳定可靠。
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生机。齐铁嘴缓过一口气，虚弱地问：“我……怎么了？”
“中了点毒，暂时死不了。”张启山言简意赅，将他重新安置回枕上，“别乱动，伤口刚稳住。”
这时，副官轻叩房门后进来，看到齐铁嘴苏醒，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便被凝重取代：“佛爷，有线索了。”
张启山示意他直接说。
“根据八爷之前提供的阴魂木皮革方向，结合对‘影蛛’活动痕迹的追查，我们锁定了几处他们可能藏匿或交易的地点。其中可能性最大的，是城南‘济世堂’药铺。”
“济世堂？”张启山挑眉，“那家老字号？”
“表面确是老字号，但暗地里，其掌柜与西南来的药商过往甚密，且近期收购了大量珍稀药材，其中几味，恰好是配置各种解毒丹方乃至……某些阴毒之物所需的辅料。”副官递上一份清单，“更重要的是，我们的人发现，昨夜有生面孔出入药铺后院，行动诡秘，身手不似常人。”
张启山看着那份清单，目光最终落在几味药名上，眼神微凝：“准备一下，我去会会这位掌柜。”
“佛爷，您的伤……”副官担忧道。
“无妨。”张启山站起身，动作间依旧能看出些许僵硬，但气势已然不同，“你看好这里。”
他目光扫过榻上正努力消化信息的齐铁嘴，顿了顿，补充道：“需要什么，跟他说。”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齐铁嘴躺在榻上，心里五味杂陈。中毒？是因为上次军营的事？所以佛爷昨夜那是在……救他？还有刚才那短暂的、不再冰冷的对视……
他正胡思乱想，副官已走上前，语气温和了些：“八爷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齐铁嘴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小声问：“副官大人……佛爷他……去找解药了吗？”
副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佛爷亲自出马，定然会有结果。八爷安心休养便是。”他并未多说细节，但眼神中的肯定给了齐铁嘴一丝希望。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齐铁嘴喝了点粥，又服了药，精神稍济，便忍不住向副官打听外面的情况，打听“影蛛”和那西南老者，甚至鼓起勇气，再次尝试根据自己看过的杂书，对那“跗骨寒”毒提出一些可能缓解或克制的方法。
副官并未因他伤病而敷衍，认真听着，偶尔还会追问几句。这种被平等对待、甚至依赖的感觉，悄悄滋养着齐铁嘴虚弱的身体和惶惑的心。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院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张启山回来了。身上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寒气，脸色比出去时更冷峻几分，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交锋。
他径直走到齐铁嘴床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给军医：“看看，是不是这个。”
军医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点瓶中淡绿色的粉末，仔细嗅闻，又用银针蘸取少许验看，脸上渐渐露出惊喜之色：“是！是它！佛爷，这正是‘跗骨寒’对应的几种罕见解药之一‘暖阳散’的主料！虽不是成品解药，但有此物为主，再辅以其他药材，属下有七成把握能配出解药！”
齐铁嘴闻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启山。
张启山脸上并无喜色，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对军医道：“需要什么，去库房支取。尽快配出来。”
“是！是！”军医捧着那白玉瓷瓶，如获至宝，匆匆退下。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副官看向张启山，眼神带着询问。
张启山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才冷声道：“济世堂的掌柜，是个老狐狸。东西拿到了，线索也吐了些，但核心的东西，咬死了不说。背后的人，藏得比想的还深。”
他没有详述过程，但齐铁嘴能想象到，那绝不会是什么温和的交易。
“不过，”张启山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齐铁嘴，“他承认了，‘影蛛’近期确实通过他的渠道，获取了大量阴魂木和相关毒物。他们的老巢，可能就在水陆码头交错、货流繁杂的……鹦鹉洲一带。”
鹦鹉洲！齐铁嘴心里一动，那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确实是藏匿的绝佳所在。
“副官。”
“属下在！”
“撒网鹦鹉洲。所有码头、货栈、妓馆、赌档，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一寸寸给我搜！重点查近期有无陌生面孔、异常货物进出。”张启山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是！”副官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
张启山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齐铁嘴。看着他眼中燃起的希望和依旧虚弱的脸色，沉默了片刻，道：“死不了就安心躺着。别添乱。”
语气依旧算不上好，但齐铁嘴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他用力点了点头，鼻子有些发酸：“小的……谢谢佛爷。”
张启山没再说话，只是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解药有了方向，仇敌的踪迹也已显露。
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透进了一丝微光。
但齐铁嘴知道，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