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毒沁
雨后的张府,弥漫着一股洗刷不净的血腥与潮湿交融的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庭院中的狼藉已被迅速清理,仿佛昨夜那场惨烈的厮杀只是一场幻梦,唯有空气中未散的肃杀和护卫们眼中未褪的红丝,昭示着真实的代价。
齐铁嘴几乎是被人搀回厢房的。惊吓过度,加上一夜未眠,他瘫在冰冷的床上,浑身脱力,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幽蓝的匕首、爆开的血花、以及张启山冰冷回身开枪的背影。军医来看过,开了剂猛药,他昏昏沉沉地睡去,却又被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纠缠。
主卧内,气氛同样凝重。
张启山肋下的划伤已重新包扎妥当,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但他脸色却比受伤失血更显阴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从昨夜刺客身上搜出的、刻有扭曲蜘蛛的令牌,眼神冷得能冻伤人。
副官肃立一旁,详细汇报着清查结果:“……死者身上很干净,除了统一制式的武器和这令牌,别无他物。手法狠辣,配合极熟,确系‘影蛛’核心精锐无疑。那个房顶上逃走的,身手远超旁人,应是头目一级。”
“精锐尽出,就为换我一条命?”张启山冷笑,指尖用力,令牌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看来,有人是真急了。”
“佛爷,此次他们损失惨重,必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副官面露忧色。
“他们不会再有下次机会了。”张启山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既然露了头,就别想再缩回去。动用所有能动用的线,撒网,给我把长沙城,乃至湘省地界所有跟‘影蛛’沾边的老鼠洞,都刨出来!”
“是!”副官精神一振,旋即又道,“那……城北码头那边?”
“假的。”张启山眼神锐利,“虚张声势,吸引我们注意力罢了。真正的杀招,一直都在府里。这点把戏,玩一次就够了。”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副官警觉地按刀,却见是照顾齐铁嘴的小丫鬟端着药碗,脸色发白地站在那儿,哆哆嗦嗦道:“副、副官大人……八爷那边……好像不太对劲……”
张启山眉头一蹙:“说清楚!”
“八爷喝了药就一直睡,但、但刚才开始说胡话,浑身发烫,肩膀那伤口……颜色……颜色好像不太对……”小丫鬟吓得快哭出来。
张启山脸色骤变,猛地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毫不停顿地大步朝厢房走去。副官立刻紧随其后。
厢房内,齐铁嘴果然陷入高热谵妄,眉头紧锁,嘴唇干裂,无意识地呢喃着谁也听不清的胡话。最骇人的是他肩头被简单包扎的伤口周围,此刻竟隐隐透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正缓慢地向四周皮肤蔓延!
军医已被匆忙唤来,正脸色凝重地检查,见到张启山进来,慌忙回禀:“佛爷!八爷这……不像寻常惊吓风寒,倒像是……像是中了某种阴毒!伤口乃是诱因,引发了体内早已潜伏的毒性!”
“潜伏的毒性?”张启山眼神一厉。
“是!”军医额角冒汗,“应是……应是上次在军营,八爷接触那邪符和西南老者物件时,便已不知不觉中了招!只是当时毒性微弱,加之八爷身体底子异于常人(他隐晦地看了张启山一眼),并未立刻发作。昨夜雨夜寒侵,又受惊吓,气血翻涌,加之这外伤一引,便彻底爆发了出来!”
张启山周身气息瞬间冰寒刺骨:“可能解?”
军医面露难色:“此毒诡异阴寒,老夫……只能尽力压制,延缓其蔓延。若要彻底清除,恐需……需找到下毒之人,或是知晓其毒性来源,方能对症下药!”
“废物!”张启山低喝一声,吓得军医噗通跪地。
副官连忙道:“佛爷息怒!当务之急是稳住八爷病情!既然与西南邪术有关,那本《西南异闻录》或可有线索!”
张启山猛地转身,亲自快步走到齐铁嘴床边,从他枕边拿起那本已被翻得卷边的旧书,急速地翻阅起来!他的手稳得惊人,但紧绷的侧脸和下颚线却泄露着内心的焦灼。
时间一点点流逝,齐铁嘴的呼吸越发急促微弱,肩头的青黑色似乎又扩大了一圈。
副官和军医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终于,张启山的手指在一页描绘着各种阴毒虫豸的插图处停下。旁边一行小字注解:“滇南有蛊,名‘跗骨寒’,其性阴诡,初入体如泥牛入海,蛰伏不发,遇气血大亏或外邪引动则爆裂,寒毒蚀骨,状若冻毙……”
描述的症状,与齐铁嘴此刻情况竟有七八分相似!
注解最后提了一句:“……然万物相生相克,其烈性或可以至阳至刚之物暂时压制逼退,如烈酒、朱砂、或是……修为精纯之Alpha信息素强行冲刷,然此法凶险,亦可能加速毒发……”
张启山目光死死盯在那“Alpha信息素强行冲刷”几字上,瞳孔微缩。
他猛地合上书,对军医厉声道:“用最好的参吊着他的气!所有解毒丹散,拣药性最烈的上!再去库房,取那坛五十年的烧刀子!”
军医连滚爬爬地去了。
张启山又对副官道:“守住外面,任何人不得靠近!”
副官毫不迟疑,立刻退出门外,亲自把守。
屋内顿时只剩下昏迷的齐铁嘴和面沉如水的张启山。
张启山走到床边,看着齐铁嘴那张因痛苦和高热而潮红的脸,和他肩头不断蔓延的青黑,眼神复杂变幻。信息素冲刷?他从未听过此法,书中也语焉不详,只道“凶险”。他的信息素霸道冷冽,充满硝烟杀伐之气,用于威慑压制尚可,用于救人?简直闻所未闻!
但看着齐铁嘴气息越来越弱,那青黑色已蔓延至颈侧,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别无他法,只能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缓缓释放出自身那强大而冷冽的硝烟信息素。这一次,他不再是失控的爆发,而是极力控制着,尝试将其凝聚、收敛,如同无形的涓流,小心翼翼地探向齐铁嘴。
那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甫一接触,齐铁嘴便痛苦地呻吟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在承受巨大的冲击!
张启山眉头紧锁,强行稳住心神,继续控制着信息素,一点点包裹、渗透那散发着阴寒毒气的伤口。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他需要精准地控制力度,既要压制毒素,又不能伤及齐铁嘴根本。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肋下的伤口也因这专注的消耗而隐隐作痛。
渐渐地,奇妙的变化发生了。那不断蔓延的青黑色,在至刚至烈的硝烟信息素的冲刷下,竟真的如同遇到克星般,蔓延的速度减缓了,甚至那边缘处开始有极其细微的消退迹象!
齐铁嘴的颤抖也逐渐平复下来,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顺畅了些许。
张启山不敢松懈,持续维持着这艰难的信息素输出。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才缓缓收回信息素。
军医此时也端着烈酒和捣好的朱砂药膏进来。看到齐铁嘴肩头青黑色竟被遏制住,甚至略有消退,顿时目瞪口呆。
“还愣着干什么!”张启山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
军医这才回神,连忙上前,用烈酒清洗伤口,又将那混了朱砂的药膏厚厚敷上。
做完这一切,齐铁嘴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死寂的青黑之气确实被压制住了,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
军医长长松了口气,擦着汗道:“暂时……暂时稳住了。但毒素未清,恐还会反复……”
“能撑多久?”张启山问。
“若用药维持,加之……方才佛爷施为,”军医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或能撑上三五日。但若三五日内找不到解毒之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显而易见。
张启山沉默地看着榻上昏睡的齐铁嘴,抬手,用指腹极其轻微地擦去他额角渗出的一点冷汗。
“三五日……足够了。”
他转身,走向门外,背影挺直,却带着一股不容错辨的、冰冷的杀意。
“副官。”
“属下在!”
“把‘影蛛’和那西南老者的线索,并在一起查。重点查所有可能提供或知晓此毒来历的地方和人。”张启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落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就算把天捅个窟窿,也要把解药给我找出来。”
“是!”
副官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张启山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渐渐放晴的天空,眼神幽深,仿佛已穿透重重屋舍,锁定了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中的敌人。
铜钱蚀骨,毒已入髓。
而这一次,他绝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