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阴霾再临
安稳日子过了不到三日。
清除窥伺法阵的行动虽成功,却如同捅了马蜂窝。军营里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愈发凝重肃杀。巡逻的岗哨增加了两倍,明暗交替,口令一日三换。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稍有不慎便会断裂。
齐铁嘴被严令禁止离开宿舍区域,连去隔壁审讯室“参详”的待遇都暂时取消了。副官来得也少了,偶尔出现,也是行色匆匆,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送饭的士兵嘴严得像蚌壳,问什么都只摇头。
这种山雨欲来的死寂,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心头发毛。齐铁嘴只能整日对着那两本《西南异闻录》和副官后来送来的几卷杂书,试图从故纸堆里再抠出点有用的东西,却总是心神不宁。
他肩头的伤已结痂,但体内那股莫名的畏寒和时不时的心悸,却在沉寂中又隐隐抬头。尤其夜深人静时,总觉得营房四周那冷冽的硝烟信息素,似乎比往日更躁动不安,带着一种压抑的、即将喷薄的暴烈,搅得他难以安眠。
这夜,他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冷汗涔涔。梦里尽是扭曲的符文、溃烂的尸身和那双茶楼窗口冰冷无波的眼睛。他坐起身,喘着气,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一股没来由的心慌攫住了他。
就在这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尖锐急促的哨音!那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紧接着,军营如同沉睡的巨兽骤然惊醒!凄厉的集合哨、杂沓奔跑的脚步声、武器碰撞声、引擎轰鸣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出大事了!
齐铁嘴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只见外面火把晃动,人影憧憧,一队队士兵全副武装,正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各个战略要点!几辆军用卡车咆哮着冲出营门,车灯如同利剑刺破黑暗!
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扒着窗框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怎么了?是敌人打来了?还是军营内部……
没等他想明白,宿舍的门被猛地推开!副官一脸寒霜地站在门口,呼吸略显急促,军装外套甚至没来得及扣好。
“八爷!立刻跟我走!”他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迫,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怒。
“副、副官大人,发生什么事了?”齐铁嘴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佛爷遇袭!”副官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四个字,上前一把抓住齐铁嘴的胳膊就往外拖,“情况不明,此地恐已不安全!快!”
佛爷遇袭?!齐铁嘴脑子里嗡的一声,如同被重锤砸中,瞬间一片空白!那个如同山岳般冷硬强大的男人……怎么会?!
他被副官半拖半拽着冲出宿舍,踉跄地跑在混乱的营区中。四周一片兵荒马乱,军官的怒吼、士兵的奔跑、电台的嘈杂声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一种恐慌的气息。
副官一言不发,只死死攥着他的胳膊,避开主干道,专挑阴影处疾行,目标明确地朝着指挥部侧后方的一处不起眼的加固地下室跑去——那是预先设定的紧急避难所之一。
就在他们即将冲到地下室入口时,异变陡生!
侧面一座堆放杂物的板房里,突然窜出数条黑影!动作快如鬼魅,直扑二人!人手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短枪,枪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死亡的幽光!
“小心!”副官反应极快,猛地将齐铁嘴往身后一扯,同时拔枪射击!
砰!砰!
两声压抑的枪声几乎同时响起!一名扑在最前的袭击者应声倒地!
但对方人数占优,且显然都是亡命之徒,毫不畏死地继续扑来!子弹啾啾地打在他們身旁的墙壁和地面上!
齐铁嘴吓得魂飞魄散,被副官护着连连后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他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和狠戾的陌生气息,冰冷刺骨。
副官以一敌多,且战且退,枪法精准,瞬间又放倒一人,但左臂也被子弹擦过,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进地下室!”副官将齐铁嘴狠狠往那扇厚重的铁门方向一推,自己则依托墙角继续射击掩护!
齐铁嘴连滚带爬地扑到铁门前,手抖得几乎摸不到门把手!
就在这时,另一侧屋顶上,一点细微的红光一闪!
是狙击手!
“副官!”齐铁嘴嘶声尖叫!
副官似有所觉,猛地向旁扑倒!
噗!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射入地面,溅起一蓬尘土!
然而,另一颗子弹却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射向了正试图打开铁门的齐铁嘴!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冲出,猛地将齐铁嘴撞开!
砰!
子弹打入肉体的闷响令人牙酸!
齐铁嘴被撞得摔倒在地,愕然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普通士兵军装、却从未见过的陌生身影挡在他刚才的位置,胸口绽开一团血花,缓缓软倒下去。那人倒下前,甚至还对副官的方向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手势。
是张启山布下的暗桩!一直潜伏在附近保护他!
副官目眦欲裂,趁机连续点射,压制住屋顶的狙击手和剩余的袭击者,嘶吼道:“开门!”
齐铁嘴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拧开铁门把手,沉重的铁门刚推开一道缝隙,副官便一把将他塞了进去,自己也闪身而入,猛地将铁门从内部闩死!
砰!砰!砰!
子弹密集地打在铁门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却无法穿透。
地下室里一片漆黑,只有两人粗重的喘息声。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齐铁嘴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方才那士兵替他挡枪倒下的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副官靠在门边,捂着流血的手臂,听着门外的动静,脸色阴沉得可怕。外面的枪声和打斗声似乎渐渐远去,或是被转移了。
“他……他……”齐铁嘴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那个人……”
“死士。”副官的声音沙哑冰冷,带着压抑的痛楚和怒意,“佛爷安排的。”
齐铁嘴再也说不出话,只是无声地流泪,恐惧、愧疚和后怕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又有人因他而死!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他……
黑暗中,副官摸索着扯下领带,草草扎紧手臂上的伤口,喘了口气,沉声道:“对方的目标很明确,不仅要动佛爷,还要趁乱清除你。军营内部……果然有鬼!”
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入齐铁嘴的心脏。内部有鬼!所以对方才能如此精准地掌握佛爷的行踪,才能如此轻易地渗透进来发动袭击!
“佛爷……佛爷他到底怎么样了?”齐铁嘴带着哭腔问,这是他最害怕知道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
副官沉默了一下,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沉重呼吸声。
“不知道。”良久,他才吐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遇袭地点传来消息很乱,只说爆炸猛烈,伤亡惨重……佛爷……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齐铁嘴只觉得眼前一黑,最后一丝支撑也崩塌了。
那个如同定海神针般的男人……下落不明?死了?还是……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他。如果张启山不在了,这军营,这长沙城,还有谁能护住他?他这条捡来的小命,恐怕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黑暗中,他抱紧双臂,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骨。那并非体表的寒冷,而是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渗出的绝望寒意。
副官也不再说话,只是靠着铁门,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像一头受伤却依旧警惕的狼。
时间在地下室的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枪声和骚动似乎彻底平息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种寂静,反而更加令人不安。
齐铁嘴蜷缩在角落,牙齿冻得咯咯作响。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已所有的安稳和那点刚刚萌生的、可笑的归属感,全都系于一人之身。
而现在,那根线,可能已经断了。
蚀骨的铜钱,终于要露出它最狰狞的面目了吗?
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副官忽然猛地站起身,贴近铁门,凝神细听。
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特定节奏的敲击声,从铁门外传来。
副官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甚至踉跄了一下,连忙用未受伤的手同样以特定节奏敲击回应。
是自已人!
铁门被从外面缓缓打开。一丝微弱的光线透入,映出来人同样凝重却带着一丝急切的脸——是张启山麾下另一名心腹军官。
“副官!八爷!”那军官压低声音,急急道,“找到佛爷了!重伤!但还活着!已秘密转移至安全屋!军医正在抢救!此处不宜久留,快随我来!”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齐铁嘴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巨大的如释重负冲击得他头晕目眩。
还活着!他还活着!
副官也是长长松了口气,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立刻道:“走!”
两人跟着那名军官,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地下室,穿过一片狼藉、仍弥漫着硝烟味的营区,从一条极其隐蔽的小道,离开了这座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风暴的军营。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和未散的血腥气。
齐铁嘴回头望了一眼那森严的营垒,只觉得那里面藏着的无尽杀机和背叛,比任何妖魔鬼怪都要可怕。
而前方,等待他们的,是重伤的张启山和更加叵测的未来。
那枚铜钱,已彻底蚀入骨髓,与这乱世烽烟,再也难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