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硝烟护佑

乌篷船在污浊的水渠中疾行,船舱内弥漫着血腥、硝烟和河水特有的腥腐气味。齐铁嘴瘫在湿冷的船板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扯得肺叶生疼。方才的惊魂一刻如同冰冷的河水,仍浸泡着他的四肢百骸。

副官蹲在他身旁,撕开他肩头被子弹擦破、渗出血迹的衣衫,动作利落地进行简单包扎。他的脸色冷峻,但手上动作却异常沉稳。“八爷忍一忍,皮肉伤,未伤筋骨。”

齐铁嘴疼得龇牙咧嘴,却说不出话,只能白着脸点头。他看着副官冷静指挥剩余人手警戒、联络,心下稍安,但方才茶楼窗口那一闪而过的身影,却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

张启山……他竟亲自来了。不是坐镇后方,而是亲临这险地。是为了确保行动成功,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按了下去。别自作多情,他齐铁嘴何德何能,值得佛爷亲身犯险?定是案情重大,不容有失。

船行至一处隐蔽的河湾,早有车辆接应。众人迅速上岸,转移。一路无话,气氛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回到军营,军医早已候着。仔细检查后,确认齐铁嘴只是皮外伤加惊吓过度,副官紧绷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吩咐人好生照料,便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向张启山复命。

齐铁嘴被送回宿舍,换了干净衣服,喝了安神汤药,裹着被子缩在床上,却毫无睡意。窗外天色渐暗,军营里灯火次第亮起,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呼啸的子弹和倒下的身影,一会儿是那黑沉邪门的陶瓮,一会儿又是茶楼窗口那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齐铁嘴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门被推开,张启山走了进来。他已换了一身干净的军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却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放在桌上。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远处哨塔的灯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影。

两人一时无话。空气静得能听到炭火盆里银炭轻微的爆裂声。

齐铁嘴紧张得手心冒汗,不敢抬头。

“伤如何?”最终还是张启山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日似乎低沉沙哑了些。

“没、没事了,劳佛爷挂心……”齐铁嘴连忙回答,声音还有些发虚。

“嗯。”张启山应了一声,走到桌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丝粥和几样清淡小菜。“吃了。”

命令式的语气,不容置疑。

齐铁嘴受宠若惊,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蹭到桌边,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小口小口地吃着。粥熬得软糯鲜香,落入空落落、惊魂未定的胃里,带来一种实实在在的熨帖。

张启山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吃,没有说话。那股熟悉的、冷冽的硝烟味信息素似乎比平日淡了些,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只是无声地笼罩着这方寸之地,竟让齐铁嘴生出一种诡异的安心感。

一碗粥下肚,身上暖和了不少,惊惧也稍稍平复。

齐铁嘴放下碗,偷偷抬眼觑了张启山一眼,鼓起勇气小声道:“今日……多谢佛爷……救命之恩。”

张启山目光落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淡淡道:“你是我的人,自然护你周全。”

这句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齐铁嘴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是我的人……自然护你周全……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意交织着涌上鼻腔,他慌忙低下头,掩饰性地揉了揉眼睛。

“今日……我们清除了那几处法阵,尤其是主阵眼,”张启山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硬,“对方必然有所察觉,后续恐有报复。你近期切勿离开军营半步。”

“是,小的明白。”齐铁嘴连忙应声。

“另外,”张启山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今日临机应变,找出那阵眼破绽,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齐铁嘴一愣,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小的份内之事,岂敢讨赏……”

“说。”张启山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

齐铁嘴噎住,看着张启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鬼使神差地,他小声嚅嗫道:“小的……小的那本《西南异闻录》,上次……上次摔坏了……能不能……能不能再找一本……”

他说完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赏赐?简直不知所谓!

张启山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提这个,沉默了一下,才道:“就这?”

齐铁嘴硬着头皮:“就、就这……”

“知道了。”张启山没什么表示,转身似乎准备离开。

齐铁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微弱的期望又落了下去。

然而,张启山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地传来:“今日之事,不必后怕。我在一日,便无人能动你。”

说完,他推门而出,高大的身影融入门外走廊的黑暗里。

齐铁嘴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我在一日,便无人能动你”。

冰冷,强硬,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沉甸甸的分量。

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在他周身立起。

他慢慢地坐回床边,看着桌上那空了的粥碗,许久,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白日的惊险。但此刻,心里充斥的,却不再仅仅是恐惧。

那枚蚀骨的铜钱,似乎终于不再只是带来灾厄和束缚,也在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下,隐隐透出了一丝……被纳入羽翼下的、扭曲的暖意。

这一夜,他依旧睡得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但惊醒时,听着窗外规律巡逻的脚步声,感受着空气中那若有若无、却始终存在的硝烟气息,竟不再像以往那般惶惑。

天快亮时,他被轻微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一看,是副官。他手里拿着两本用油纸包好的旧书,正是《西南异闻录》和另一本相关的志怪杂谈。

“佛爷吩咐找来的。”副官将书递给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八爷气色好些了。”

齐铁嘴接过那沉甸甸的书,喉头有些发哽:“多谢……多谢副官大人。”

“分内之事。”副官微微颔首,“今日好生休息,暂时无其他事。”

副官离开后,齐铁嘴抱着那两本失而复得的旧书,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

晨光透过窗棂,一点点驱散屋内的黑暗。

他翻开书页,熟悉的墨香混着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一次,那字里行间记载的诡谲秘闻,似乎不再仅仅是他谋生的工具或招祸的根源。

它们成了连接他与那个冰冷硝烟世界的一座微弱的桥。

而桥的那头,是张启山那句沉甸甸的——

“我在一日,便无人能动你。”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