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街巷窥阵

天光未亮,寒意刺骨。齐铁嘴被副官从尚有余温的被窝里“请”了出来,塞进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车内除了司机,只有副官一人相陪。

“八爷,今日需仰仗您了。”副官递过一个温热的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刚出炉的肉包子,“路上垫垫。到了地方,一切听我指令,切勿擅自行动。”

齐铁嘴接过包子,食不知味地啃着,心脏在胸腔里敲着乱鼓。车窗玻璃上凝着白霜,窗外长沙城的轮廓在黎明前的灰暗里模糊不清,如同蛰伏的巨兽。他知道,这一脚迈出去,便是真正踏入了刀锋边缘。

轿车没有驶向军营大门,而是绕到一处偏僻侧门,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刚刚苏醒的街巷。没有军车开道,没有荷枪实弹的护卫,这种隐秘反而更让人心头发毛。

根据那西南老者零碎模糊的供词,第一个需要排查的点,在城南老仓坊一带。那里鱼龙混杂,巷道狭窄如迷宫,是藏匿的绝佳所在。

车在离目标区域两条街外便停了下来。副官和齐铁嘴下了车,如同两个寻常早起办事的人,裹紧衣衫,埋首走入渐浓的晨雾之中。齐铁嘴能感觉到,暗处至少有四五双眼睛在随着他们移动,那是提前布下的暗哨。

越是靠近老者描述的大致方位,齐铁嘴越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适。并非气味或声音,而是一种……“气”的滞涩感。仿佛空气中的流动在这里变得黏稠、扭曲,带着一股阴冷的、窥探的意味。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三枚温热的铜钱。

“有感觉?”副官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声音压得极低。

齐铁嘴微微点头,不敢多说,只以眼神示意前方一个岔路口的老槐树。那棵树生得古怪,半边枯朽,半边却异常茂盛,树下堆放着不少无人清理的垃圾杂物,散发着霉味。

副官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手势。暗处立刻有人悄然摸向那棵老树周围仔细勘查。

齐铁嘴则闭上眼,全力感知那无形中的“气脉”。铜钱在他掌心微微发烫,指引着他看向老槐树斜对面的一处低矮屋檐。那屋檐下的瓦片有一处极不明显的松动,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正从那里散逸出来,与周遭滞涩的气场勾连。

他扯了扯副官的衣袖,悄无声息地指向那处屋檐。

副官眼神一凛,立刻通过对讲机(伪装成怀表样式)低声下令。

很快,消息传回:老槐树下发现可疑的埋藏物,似是某种骨雕的残件和浸过药液的泥土。而齐铁嘴所指的屋檐下,瓦片缝隙里藏匿着一枚被打磨成镜面状的黑色矿石,角度刁钻地对着街口。

“是‘窥镜’和‘地锚’,”齐铁嘴在副官耳边急速低语,“以邪物钉住地气,再以窥镜折射感知……布阵的人是个高手,借了这老槐树的阴煞做遮掩。”

副官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迅速下令清除那些邪门物件,并留下人继续监视周边。

首战告捷,齐铁嘴心下稍安,但那股被无形之眼窥视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

接下来一整天,他们如同幽灵般穿梭在长沙城的大街小巷。根据老者的供词和齐铁嘴对气机的感应,又接连找到了两处布置更为隐蔽的法阵节点。一处藏在水桥墩的裂缝里,借助流动的水汽掩盖波动;另一处竟设在一家香火鼎盛的庙宇偏殿的屋脊兽口内,利用旺盛的烟火气混淆感知。

每一次发现,都让齐铁嘴对布阵者的阴险和狡诈多一分认识,也让副官看他的眼神多一分深意。

然而,到了最后一处、也是老者语焉不详、只含糊提及“极阴之地”可能设下的主阵方位时,却遇到了麻烦。

此地靠近小吴门,早年确是一处刑场兼乱葬岗,后来城区扩张,被填平了大半,建起了一些低矮的民居和作坊,但依旧偏僻荒凉,气场混乱阴森。

齐铁嘴在此地徘徊了许久,罗盘指针都微微发颤,却始终无法精准定位那核心阵眼所在。那股窥伺感在这里最为强烈,却如同雾里看花,被无数残留的怨气和死气干扰着,难以捉摸。

“如何?”副官眉头紧锁,时间正在流逝,多拖一刻便多一分风险。

齐铁嘴额头沁出冷汗,咬牙道:“此地怨煞太重,干扰太强!那主阵眼必然被层层遮掩,或许……或许埋得极深,或许有活物镇守……光靠气机感应,难以准确定位!”

他急得团团转,下意识地不断掐指推算,甚至不顾副官阻拦,冒险攀上一处断墙,试图从高处观望地气走向。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目光无意中扫过不远处一个正在收摊的早点铺子。铺主是个跛脚老汉,正费力地将炉灶搬回屋里。那炉灶样式老旧,烧的是煤块,出烟口对着的方向,正好是那片乱葬岗的核心区域。

一个荒谬的念头陡然划过齐铁嘴的脑海!

“副官大人!”他猛地跳下断墙,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是烟!是烟火气!”

副官一怔:“什么?”

“那法阵借阴煞之气运行,但其核心必要与施术者保持某种联系,或是传递信息,或是维持能量!寻常手段难以穿透如此厚重的怨气屏蔽,但……烟火之气,升腾流转,却能一定程度上渗透、干扰,甚至……若是特制的药烟,或许能反向追踪那丝操控的意念!”齐铁嘴语速极快,眼睛发亮,“这早点铺子的炉灶烟囱,正对着那边!每日炊烟不断,或许……无意中成了那阵眼的唯一破绽!”

副官眼中精光暴涨,立刻下令:“控制那铺主,仔细查他的炉灶和煤块!”

暗处的人立刻行动。很快,消息传来:炉灶无异常,但使用的煤块中,混有少量特殊的、带着极淡异香的煤精!燃烧后产生的烟气,确实带有微弱的、不易察觉的能量波动!

“挖!”副官毫不迟疑,立刻指向煤块堆放处下方的地面。

士兵们迅速动手,向下挖掘不到三尺,铁锹便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

清理开泥土,一个黑沉沉的、刻满诡异符文的陶瓮显露出来!瓮口被油泥死死封住,但依旧能感觉到里面散发出阵阵阴寒邪异的气息!而瓮底,竟延伸出几根极细的、几乎透明的丝线,没入更深的地下,不知通往何处!

“就是它!”齐铁嘴脱口而出,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反噬之力顺着那丝线猛地涌来,让他头晕目眩,差点栽倒!

副官一把扶住他,同时厉声道:“小心!别碰那丝线!连瓮一起起出来,用铅盒密封!”

士兵们依言小心翼翼地将那邪门的陶瓮起出封装。

就在陶瓮被移走的瞬间,齐铁嘴明显感觉到,笼罩在此地的那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窥伺感和滞涩感,如同潮水般骤然消退!空气似乎都流通了不少!

成功了!

齐铁嘴脱力般地靠在断墙上,大口喘着气,背后已被冷汗湿透。

副官看着被铅盒封存的陶瓮,脸色凝重,但看向齐铁嘴的目光,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重视:“八爷,今日多亏你了。若非你洞察秋毫,此隐患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齐铁嘴摆摆手,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副官的对讲机里突然传来焦急的呼声:“副官!西侧巷口发现可疑人员窥探!我们的人追过去时,对方服毒自尽了!身上搜出这个!”

一名便衣士兵快步跑来,将一个小巧的、正在发出微弱蜂鸣声的金属圆盘递给副官。

副官拿起一看,脸色骤变:“追踪器!我们被反向标记了!”

话音刚落,远处街口突然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急促的枪响!

“有埋伏!保护八爷!”副官瞬间拔枪,一把将齐铁嘴拽到身后,同时对着对讲机怒吼,“所有人!向三点钟方向交替掩护撤退!请求支援!”

枪声瞬间密集起来!子弹打在断墙和地面上,溅起碎石尘土!

齐铁嘴吓得魂飞魄散,被副官和几名突然现身的士兵护着,跌跌撞撞地往预定的撤退路线跑。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真实的枪战,耳边全是呼啸的子弹声和同伴的怒吼,血腥味和硝烟味混杂在一起,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们显然落入了精心设计的陷阱!对方早已料到他们会来清除法阵,甚至利用了他们的行动,反向定位,设下了伏击!

“走水路了!”副官当机立断,带着众人冲入一条狭窄的巷道,巷子尽头是一条散发着污浊气味的臭水河渠!一艘提前准备好的乌篷船正藏在桥洞下!

身后追兵紧咬不舍,子弹啾啾地打在船舷上!

副官将齐铁嘴粗暴地推上船,自己则持枪断后,连连点射,压制追兵。

齐铁嘴趴在摇晃的船底,看着副官且战且退的身影,以及不远处不断逼近的敌人,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麻木的绝望。

就在一名敌人举枪瞄准副官后背的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极其突兀的、来自更高处的枪响!

那名敌人应声倒地!

紧接着,更多精准的冷枪从两侧屋顶和窗户里射出,瞬间将追兵的火力压了下去!

齐铁嘴愕然抬头,只见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窗口,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墨绿色军装下摆,冰冷稳定的握枪姿势——是张启山!

他竟然亲自来了!就在这附近!

副官显然也看到了,精神大振,趁机跃上船,厉声道:“开船!”

乌篷船如同离弦之箭,顺着污浊的河渠向下游疾驰而去,将身后的枪声和喊杀声迅速抛远。

齐铁嘴瘫在船底,浑身湿透,分不清是河水还是冷汗,心脏依旧狂跳得快要炸开。他透过摇晃的船篷缝隙,望向茶楼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但那一刻的身影,却如同烙铁般,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原来,他从未真正脱离过那双眼睛的注视。

这一次,不是怀疑,而是守护。

冰冷的河水的气味混着硝烟,涌入鼻腔。齐铁嘴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着,心里却是一片茫然的混沌。

这蚀骨的铜钱,究竟要将他带往何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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