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将功补过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齐铁嘴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黑暗中,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狂跳的声音。
副官听到了吗?他会去说吗?张启山会信吗?
无数个问号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神经。希望如同萤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明灭不定,反而更衬得周遭一片死寂绝望。他保持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四肢麻木,寒气顺着地面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
就在他几乎要被冻僵和绝望吞噬时,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齐铁嘴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脚步声在他的门外停住。没有敲门,而是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转动声!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副官张日山的身影闪了进来,迅速反手关上门。他依旧穿着整齐的军装,但神色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和急切,手里还拿着一卷图纸。
“八爷,”他压低了声音,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你方才所说,我已简要禀报佛爷。”
齐铁嘴猛地睁大眼睛,挣扎着想站起来:“佛爷他……”
“佛爷未置可否。”副官打断他,语气严峻,“但就在方才,我们布置在城南监视点的最后一道暗哨失去了联系!预定回报时间已过两刻钟,恐已遭遇不测。”
齐铁嘴倒吸一口凉气。城南?那是之前卦象和线索都未曾重点关注过的区域!
副官将手中的图纸在桌上迅速铺开,那是一张详细的城南区域地图,上面标注着几个红圈。“失去联系的监视点在这里,负责监视一家新近盘下的、背景可疑的货栈。根据你之前的猜想,若对方真有两批人马,或用邪术遮掩真正意图,此地此刻异动,绝非偶然!佛爷判断,对方很可能要提前转移或销毁关键物品!”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齐铁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八爷,你既有所悟,此刻便是证明之时!我需要一个更明确的方向!那货栈占地不小,内有多个仓房和隐蔽院落,我们人手有限,经不起再次扑空或中伏!你必须立刻起卦,算一算,若真有东西被藏匿或即将转移,最可能在哪个方位?有何特征?”
齐铁嘴看着地图上那错综复杂的街道和建筑标记,又看向副官眼中那不容退缩的信任和紧迫,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山般压下,几乎要将他碾碎。刚刚经历信任崩塌,此刻又要他将所有人的行动乃至性命系于一卦之上?
“我……副官大人……小的……小的怕……”他牙齿打着颤,手心冰凉全是汗。失败的阴影太沉重,他承受不起第二次。
“八爷!”副官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没有时间犹豫了!此刻疑你的是佛爷,但将一线生机押在你身上的,是前沿那些可能正浴血苦战的弟兄!卦算不准,最多我等认栽伏法!但若因你迟疑畏缩,致使贼人遁逃、线索尽毁、同袍枉死,你齐铁嘴担待得起吗?!”
最后那句话,如同惊雷般劈入齐铁嘴混沌的脑海!同袍枉死!四个字重重砸在他的良心上!
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矿洞里那些年轻的士兵,想起了张启山虽然冷硬却从未真正苛待于他,甚至……还扔给过他一件御寒的外套。
恐惧依旧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不甘被冤屈、不愿再连累他人的情绪猛地冲了上来!赌了!大不了就是这条贱命!
他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狠劲,不再犹豫,猛地扑到桌边,抓起他那三枚早已被汗水浸得温热的铜钱,甚至来不及净手凝神,将所有杂念和对自身吉凶的担忧强行压下,心中唯存一念:定位!寻踪!
铜钱在他颤抖的指间疯狂摇动,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口中飞快地念诵着卦辞,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瞬间浸湿了鬓角。这一次起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耗神,仿佛在燃烧他本就虚弱的精气神。
副官屏息凝神在一旁看着,目光紧锁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终于,铜钱落下!
齐铁嘴死死盯着卦象,瞳孔骤缩,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飞快移动,最终猛地按在货栈区域东南角的一处!
“这里!坤位!阴土汇集,似有地窖或水下涵洞!卦象显示‘囊括’、‘深藏’!且有……且有活水气息环绕,不是死水!是流动的暗渠或水道!”他声音嘶哑,几乎脱力,却带着一种异常肯定的急切,“快!他们要借水道转移!东西很可能已经不在仓房,而在连通水道的隐秘地穴里!”
副官眼中精光一闪,毫不迟疑,立刻抓起桌旁的军用电话,快速摇通,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目标城南兴隆货栈,重点搜查东南角!寻找地窖、涵洞入口,特别注意连通活水水道的痕迹!封锁周边所有水道出口!行动!”
放下电话,副官看向几乎虚脱瘫倒的齐铁嘴,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简短一句:“八爷,在此静候消息。”说完,他转身快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
屋里再次剩下齐铁嘴一人。他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冷热交加,眼前阵阵发黑。这一次起卦,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心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几声枪响和骚动,又很快平息下去。齐铁嘴的心脏随着每一次细微的声响而剧烈跳动,又因接下来的死寂而沉入谷底。
成功了吗?还是……又失败了?
他不敢想,只能蜷缩在椅子上,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际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门外。
这一次,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仅是副官,还有张启山。
张启山依旧穿着军装,大衣肩上沾着晨露,面容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锐利如常,正落在虚脱的齐铁嘴身上。他的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但周身那股冰冷的戾气和怀疑,似乎消散了不少。
副官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汇报道:“佛爷,按八爷所指方位,果然在货栈东南角发现一处极其隐蔽的地下水道入口,内有刚搬运过的痕迹。我们的人及时赶到,拦截下一批正准备通过水道运走的货物,经初步查验,正是军列上失踪的那批特种钢材的一部分!此外,还抓获了两名来不及撤离的操作人员,虽服毒自尽一人,但另一人已被控制!”
成功了!竟然真的成功了!
齐铁嘴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副官,又看向张启山,巨大的喜悦和松懈感冲击着他,让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嘴唇微微颤抖着。
张启山沉默地听着副官的汇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齐铁嘴。他看着对方那苍白如纸、冷汗淋漓、仿佛大病一场的模样,看着他眼中迸发出的、劫后余生般的微弱光彩,沉默了良久。
终于,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刺骨:“你如何确定是水道?而非其他地穴?”
齐铁嘴咽了口唾沫,稳住发颤的声音,努力回忆着卦象时的感应:“回、回佛爷……卦象显示‘囊括’,意指深藏,坤为土,本主地下,但爻辞中见‘坎’水流动之象,且气息非死寂……故、故小的推断,非普通地窖,必有活水相连,便于迅速转移……”
张启山听完,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他话中的真假。营房里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嗯。”最终,他只是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但这一声,对于齐铁嘴而言,却如同天籁!没有斥责,没有怀疑,这已是此刻最好的回应!
张启山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对副官吩咐道:“让他休息。早饭……加个鸡蛋。”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副官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他看向仍处在巨大冲击中没回过神来的齐铁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八爷辛苦了。此次立功,佛爷心中有数。您先好生歇着,稍后会有人送早饭来。”
齐铁嘴呆呆地点了点头,看着副官也转身离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晨曦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在桌面上,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齐铁嘴缓缓地、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长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软在椅子里,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不是委屈,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释然和……酸楚。
他做到了。他证明了自已。那尊煞神……终于没有再怀疑他。
虽然只是一句淡淡的“嗯”,一顿加了个鸡蛋的早饭,但对他来说,却意味着冰封的信任,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照进了一缕微弱的曙光。
他抬起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这一次,他好像,真的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