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流涌动
矿洞深处的阴寒仿佛沁入了骨髓,即便退出洞口,重新沐浴在秋日黯淡的天光下,那股子黏腻的冰冷感依旧如影随形。齐铁嘴几乎是让人搀扶着爬上的卡车,瘫在冰冷的长条座椅上,抱着他那指针卡死、外壳磕凹了的宝贝罗盘,心疼得龇牙咧嘴,外加后怕不已。
张启山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军大衣的领子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但他周身那股子硝烟味的信息素,却比来时更加沉凝,带着未散的警惕和深思,无声地充斥在卡车狭小的空间里。
齐铁嘴偷偷瞟了他好几眼,心里七上八下。方才矿洞里那一下,自己算是……救了佛爷吧?虽然主要是怕他死了没人带自己出去……但这算不算立功?能不能讨点赏钱,或者……干脆放他回家?
他正胡思乱想,卡车猛地一阵颠簸,将他颠得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慌忙中手舞足蹈地想抓住什么稳住身子,却不小心一脚踩在了对面张启山锃亮的军靴上。
“对、对不住!佛爷!小的不是故意的!”齐铁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缩回脚,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团。
张启山睁开眼,目光落在他那惊慌失措的脸上,又扫了一眼军靴上的灰印,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又重新闭上了眼。
齐铁嘴:“……” 这煞神的心思,真是比卦象还难猜。
卡车没有回城,而是再次驶回了军列封锁区。现场依旧戒备森严,气氛凝重。
一下车,张启山便立刻召集了负责勘查的军官和几位从长沙请来的痕迹专家开会。齐铁嘴本来想溜边找个地方缓缓神,却被张启山一个眼神钉在了原地。
“你也来。”语气不容置疑。
齐铁嘴只好苦着脸,抱着他的破罗盘,缩在会议角落的凳子上,努力降低存在感。会议的内容大多是军事术语和勘查数据,他听得云里雾里,只大概明白进展甚微,那列火车就像个沉默的铁棺材,吐不出半点有用的线索。
张启山的眉头越皱越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一声声轻响,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压力倍增。
会议中途,有勤务兵送来热茶。齐铁嘴赶紧接过一杯,捧在手心里,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不知是不是在阴冷矿洞里待久了,他总觉得有股子寒气从脚底板往上冒,捧着热茶才稍微舒服点。
他小口啜着茶,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主位上的张启山。只见他正凝神听着一位专家的分析,侧脸线条在昏暗的马灯下显得格外冷硬专注。齐铁嘴心里莫名地嘀咕,这人难不成是铁打的?折腾这大半天,不见半点疲态,自己却像是被掏空了似的。
会议最终也没讨论出个子丑寅卯。张启山下令扩大搜索范围,并对矿洞那边加派人手看守调查后,便宣布散会。
众人离去,张启山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眼,看到齐铁嘴还缩在角落的凳子上,捧着个空茶杯发愣,脸色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
“你怎么还在这?”
齐铁嘴一个激灵回过神,连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啊?哦……等、等佛爷您吩咐……”
张启山看了他片刻,忽然道:“今天在洞里,反应不算慢。”
齐铁嘴一愣,受宠若惊,差点又想习惯性地谦虚“哪里哪里”,话到嘴边赶紧咽回去,改口道:“应、应该的!佛爷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小的就是……就是凑巧,凑巧……”
张启山似乎懒得听他这套油滑说辞,打断道:“你那罗盘,我会赔一个新的。”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算你立功。”
齐铁嘴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脸上却强忍着,只搓着手嘿嘿笑:“多谢佛爷!多谢佛爷!其实…其实小的也不要什么新罗盘,要是佛爷能准小的回家……”
“最近你就留在营里。”张启山再次打断他,语气不容商量,“案子没破之前,哪里都不准去。你的卦术,或许还用得上。”
齐铁嘴脸上的笑瞬间垮了下去。
张启山没再理会他,转身对一直守在门口的副官道:“日山,给他安排个住处,伙食按军官标准。再找个军医,给他看看伤。”
“是。”副官利落地应下。
齐铁嘴被副官领着,蔫头耷脑地往临时宿舍走。军营里的条件自然比他那小破屋强得多,分给他的是一间独立的单间,虽然简陋,但床铺干净,还有火盆。
“八爷暂且在此休息。”副官的声音依旧平稳,“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叫门口的卫兵。”
齐铁嘴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又冷又乏。
副官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在齐铁嘴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道:“八爷似乎很是畏寒?”
齐铁嘴叹了口气,搓着冰凉的手指:“唉,可不是嘛!那矿洞里阴气太重,怕是伤了阳气,得好好补补……”他习惯性地开始絮叨。
副官安静地听着,末了,只是淡淡道:“已让人去熬姜汤了。八爷好生休息。”他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佛爷虽严厉,但赏罚分明。此次八爷立功,佛爷记下了。”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齐铁嘴琢磨着副官的话,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至少,小命暂时无忧,还能混个温饱……就是自由没了。
军医很快来了,是个面色和蔼的老先生。仔细检查了齐铁嘴摔青了的屁股和手肘,又给他号了脉。
“先生身体底子有些虚啊,”老军医捋着胡须,“脉象略浮,似有心悸受惊之兆,加之寒气侵体,需好生静养,切勿再劳神操心。老夫开几副安神驱寒的方子,按时服用便好。”
齐铁嘴连连道谢,心里却想:静养?在这煞神眼皮子底下,他能静养得了吗?
接下来的几日,齐铁嘴过上了半软禁的生活。行动范围仅限于宿舍和旁边的研究帐篷,门口永远站着两个卫兵。张启山似乎忙得脚不沾地,整日不见人影,但齐铁嘴的“功课”却没落下——副官时不时会送来一些新的线索碎片,比如军列上发现的特殊泥土样本、矿洞符文的拓片、甚至是失踪人员的名单,让他起卦测算方向。
齐铁嘴叫苦不迭,起卦极耗心神,尤其是这种云遮雾绕的大凶之卦。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每次算完都头晕眼花,那点安神汤药似乎效果寥寥。而且,他发现自己确实比以往更怕冷了,营房里炭火从不间断,他却时常觉得手脚冰凉,精神也容易倦怠。
这日午后,他刚对着那份失踪人员名单耗神起了一卦,结果混沌不明,正头晕脑胀地揉着太阳穴,副官又端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汁进来了。
“八爷,该用药了。”
齐铁嘴苦着脸接过药碗,看着副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大倒苦水:“副官大人,您行行好,跟佛爷求求情吧!小的这身子骨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这卦算得我神魂颠倒,再算下去,怕是小命都要算没了……”
副官安静地等他抱怨完,才开口道:“佛爷知八爷辛苦。今日特意吩咐炊事班炖了当归羊肉汤,给八爷补身。”
齐铁嘴的抱怨戛然而止。当归羊肉?那可是好东西!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副官继续道:“案情复杂,匪夷所思,非常理可度。佛爷也是不得已才借重八爷的独门本事。八爷每一次测算,都可能避免更多无辜伤亡。”他的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齐铁嘴听着,心里的怨气莫名消散了些许。他瞥了一眼桌上那张写着失踪人员名字的名单,其中几个后面还标注着年龄,不过二十出头。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那碗苦药,一饮而尽。
副官看着他喝完药,接过空碗,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八爷近日起卦,可还顺利?有无……特别耗神之感?”
齐铁嘴用袖子擦了擦嘴,咂摸着嘴里的苦味,随口道:“耗神?哪能不耗神!这玩意儿折寿的……诶,不过说来也怪,最近好像格外容易累,算完卦总觉得心里头发慌,凉飕飕的……”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住,觉得自己话有点多,连忙找补,“咳咳,可能就是没睡好,没睡好。”
副官眼神微动,却没再追问,只是道:“八爷多保重。”便拿着空碗出去了。
齐铁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点异样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这位副官大人,似乎对他身体的细微变化,格外关注?
又过了两日,张启山终于再次出现。他风尘仆仆,眼底带着血丝,显然是连日奔波。他直接来到齐铁嘴的宿舍,将一件用油布包裹的东西放在桌上。
“看看这个。”他声音有些沙哑。
齐铁嘴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块残破的、沾满干涸泥污的皮革碎片,边缘不规则,质地坚韧,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难辨的暗红色印记。正是那日在军列车厢裂缝中发现的那种!
“这是在东北方向三十里外的一处隐秘山涧里找到的。”张启山盯着他,“和军列上的痕迹一样。你上次的卦象,指的就是那个方向。”
齐铁嘴心里一凛,拿起那碎片仔细查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混合着泥土、腐烂植被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扑面而来。他胃里一阵翻腾,强忍住了。
“这……这像是某种鞣制过的皮子,不像中原的工艺……”他沉吟道,努力回忆着师门杂记里的见闻,“这气味……倒像是……引尸虫喜欢的味儿……”
“引尸虫?”张启山眉头紧锁。
“就是一种邪门玩意儿,据说能循着特定气味引导……”齐铁嘴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手里的皮革碎片差点拿不住,身子晃了晃。
“你怎么了?”张启山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沉稳有力,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灼人的温度和那股凛冽的硝烟气息。若是平日,齐铁嘴定然吓得一哆嗦,但此刻,那过于强势的Alpha信息素扑面而来,竟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心悸和窒息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恶心感直冲头顶。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猛地挣脱开张启山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扶住桌子边缘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没、没事……”他声音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就是……有点头晕……可能、可能是没吃早饭……”
张启山的手还僵在半空,他看着齐铁嘴那副明显抗拒、惊惶失措的模样,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和……不悦。他还从未被人如此明显地抗拒接触,尤其对方还是个Beta。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收回了手,眼神复杂地看了齐铁嘴一眼,沉声道:“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休息。这东西,我让其他人去看。”
说完,他拿起那块皮革碎片,转身大步离开了宿舍。
齐铁嘴瘫坐在凳子上,心脏还在狂跳,那股恶心眩晕的感觉久久不散。他捂着胸口,大口喘着气,心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刚才那一刻,靠近的张启山和他身上的信息素,竟然让他产生了如此剧烈的不适反应?
这绝不仅仅是没吃早饭那么简单。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让他如坠冰窟。
副官那些意味深长的话语、老军医说的“脉象略浮”、自己近日异常的畏寒乏力、还有刚才那突如其来的、针对Alpha信息素的剧烈排斥……
这一切,难道真的预示着……?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矿洞里的阴风还要刺骨。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阴沉下来,秋风呜咽着刮过营房,卷起满地枯叶。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齐铁嘴心中的风暴,已然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