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囹圄藏秘,枯井疑云
黑色马车驶入的,并非慎刑司正门那森严的牌楼,而是一处极其隐蔽的侧巷小门。门扉低矮陈旧,毫不起眼,仿佛是某处废弃衙署的后门,但门口持刀肃立的两个黑衣番子,眼神却比刀锋更冷。
沈青梧被带下马车,押入门内。里面并非想象中的牢房甬道,而是一条狭窄、昏暗、墙壁上挂满冷凝水珠的长廊,空气中有一种消毒药水和血腥味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这里是慎刑司不为人知的私刑之地,俗称“鬼见愁”。
她被带入一间四壁空空、只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的审讯室。墙壁上隐约可见深褐色的、无法彻底清洗干净的血迹斑点。
负责审讯她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眼神阴鸷的三角眼太监,自称姓孙,是慎刑司新提拔上来的一个档头。钱德海暴毙,底下的小鬼们自然迫不及待地想往上爬。
“姓名。”孙档头的声音尖细拖沓,带着惯有的审问腔调。
“青鸢。”沈青梧平静回答,依旧是那副略带沙哑的伪装嗓音。
“做什么营生?”
“做些小买卖,糊口而已。”
“小买卖?”孙档头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有人看见你前几日在西市打探钱公公的事!还出手阔绰!说!你跟他什么关系?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知道多少?!”
这是标准的恫吓敲诈,想从她这里榨出点油水或者把柄,作为他晋升的垫脚石。
沈青梧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一丝慌乱,随即又强作镇定:“档头明鉴,小人就是个生意人,偶尔倒卖些消息。钱公公位高权重,小人哪高攀得上?只是……只是之前偶然听说钱公公似乎在寻些古玩瓷片,小人恰好知道点门路,想攀点交情罢了,真不知钱公公竟……”她恰到好处地露出惋惜和后怕的表情。
“瓷片?”孙档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很快掩饰过去,依旧厉声道,“什么瓷片?说清楚!”
沈青梧心中一动,果然!钱德海私下搜集瓷片的事,在慎刑司内部并非无人知晓!这孙档头显然知道些什么,甚至可能也在打那批“窖藏旧瓷”的主意!
她故意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显得神秘兮兮:“就是……一些前朝的旧瓷,据说上面有些稀奇古怪的符号……钱公公好像对此很感兴趣,出价极高……小人也是财迷心窍,才多方打听……”
孙档头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幻不定。他盯着沈青梧看了半晌,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和价值。
良久,他忽然阴恻恻地一笑:“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先在这里好好想想吧!”
他一挥手:“押下去!关进水字号丙牢!”
旁边两个番子上前,粗暴地将沈青梧架起。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被带出审讯室,沿着那条潮湿昏暗的长廊向更深处走去。
所谓的“水字号”牢房,并非建在地上,而是往下走。越往下,空气越发阴冷潮湿,寒气刺骨,墙壁上甚至结着薄薄的冰霜,哀嚎和呻吟声隐约从两侧的铁门后传来,如同鬼域。
丙牢是一间极其狭窄的单人囚室,只有一个小小的、靠近天花板的透气孔,里面除了一堆湿漉漉的稻草,空无一物。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锁死,世界瞬间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沈青梧抱膝坐在稻草上,寒意迅速渗透衣物,但她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孙档头的反应证实了她的猜测。他对“瓷片”和“符号”极其敏感,说明他要么是“魇”字号的外围成员,要么就是知晓内情、并想趁机攫取利益者。他把她关进来,并非真的想严刑逼供,更像是……暂时控制住她这个可能的知情人,或者想磨掉她的锐气,再慢慢套话。
这给了她时间和机会!
她仔细回忆着顾老提供的慎刑司大牢粗略结构图。“水字号”在最底层,旁边就是慎刑司用来处理尸首和废弃刑具的“脏井”区域。如果钱德海真的要把东西藏在牢里,最可能的地方,就是这种平时绝无人愿意靠近的、位于监管盲区的废弃之地!
她必须想办法出去探查!
时间一点点过去,牢房外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响起又远去。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牢门上的小窗被打开,一个老狱卒面无表情地递进来一个冰冷的、散发着馊味的窝头和一碗清水。
沈青梧心中一动,接过食物时,手指极其隐秘地将一枚哑姑给的、用特殊蜡丸封存的微小迷药,弹入了那老狱卒因常年潮湿而患有严重风湿、总是下意识揉搓的右手虎口处。药丸遇体温即化,无色无味。
老狱卒毫无察觉,骂骂咧咧地关上了小窗。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外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倒地声和轻微的鼾声。
成功了!
沈青梧立刻从发间拔出那根特制的、看似普通的乌木簪子,拧开簪头,里面是几根纤细却极其坚硬的精钢丝。她凑到牢门锁孔前,屏息凝神,凭借着过去顾老突击训练的技巧和指尖细微的感觉,小心翼翼地拨动着锁芯。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锁开了!
她悄无声息地推开牢门,那个老狱卒果然歪倒在墙边,睡得死沉。她迅速将其拖到墙角阴影处,伪装成偷睡的样子,然后如同狸猫般,向着记忆中“脏井”的方向潜去。
底层牢区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长明油灯摇曳着惨绿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血腥腐臭气。她避开偶尔出现的巡逻番子,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和直觉,在迷宫般的甬道中穿梭。
终于,她找到了那口传说中的“脏井”。那其实是一处废弃的、深不见底的渗水井口,位于一个极其偏僻的拱形石室中央,井口盖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旁边堆放着一些破损的刑具和腐烂的草席,臭气熏天。
这里几乎是整个慎刑司大牢最令人作呕和遗忘的角落。
沈青梧强忍着不适,仔细搜查着石室的每一个角落。墙壁、地面、堆放的杂物……她敲击、摸索,不放过任何异常。
然而,一无所获。这里除了污秽和腐朽,似乎什么都没有。
难道猜错了?钱德海没有把东西藏在这里?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口脏井的井壁。井壁由粗糙的岩石垒成,布满滑腻的青苔。但在井口下方约一人深处的某块岩石,其颜色和纹理似乎与周围有极其细微的差别,而且周围的青苔有被近期触碰过的痕迹!
心脏猛地一跳!
她估算了一下距离,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冰冷的铁栅栏,身体轻盈地翻入井口,双脚抵住井壁,缓缓向下滑去。
井壁冰冷滑腻。她小心翼翼地落到那块可疑的岩石前,伸手仔细触摸。
果然!这块石头是松动的!边缘有细微的凿刻痕迹!
她用力抠住边缘,缓缓将这块沉重的石头向外抽出!
一个仅能容一拳通过的暗格,出现在石头后面!
暗格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沈青梧的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她颤抖着伸出手,将那个油布包取了出来,迅速塞入怀中,然后将石头推回原处。
她不敢耽搁,立刻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重新回到石室。
就在她准备立刻返回牢房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火把的光亮正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搜仔细点!孙档头说了,那女贼狡诈得很!别让她钻了空子!”
是孙档头!他可能发现了老狱卒的异常,或者只是例行的加强搜查!
沈青梧脸色一变,立刻闪身躲到一堆破损刑具后面,屏住呼吸。
火光越来越近,几个番子骂骂咧咧地走进石室,随意用手里的刀鞘捅了捅堆放的杂物。
“妈的,这鬼地方臭死了!那娘们能躲这儿?” “档头也太小心了,水字号牢门锁着呢,她还能飞了不成?” “少废话,赶紧看一眼回去交差!”
一个番子漫不经心地走到脏井边,朝着井下望了望,嘟囔道:“妈的,真是晦气!”随手将一口唾沫吐了下去。
火光晃过,沈青梧紧紧蜷缩着,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汗臭和酒气。
幸运的是,番子们并未仔细搜查,抱怨了几句,便举着火把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沈青梧才敢缓缓吁出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她不敢再停留,立刻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返回水字号丙牢。将那仍在酣睡的老狱卒拖回原位,自己闪身进入牢房,从内部重新锁好了门。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倒在冰冷的稻草上,剧烈地喘息着,感受着怀中那个油布包坚硬的触感。
成功了!她真的找到了!
稍微平复呼吸,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油布包,在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一层层打开。
里面包裹着的,果然是三片颜色深暗、质地粗糙的仿制瓷片!与她和顾老手中的那两片一模一样!而这三片上刻着的符号,正是那三个——“ㄨ”、“卍(缺一笔)”、以及那个她从未见过实物的、“彐”字符!
三符齐聚!
除此之外,油布包里还有一张极薄的、折叠起来的绢纸。
沈青梧的心跳再次加速。她展开绢纸,上面是钱德海亲笔写下的、极其潦草匆忙的几行字!
“三符归位,非为启瓶,乃为镇魇。瓶碎邪存,唯以原符镇之,封于‘井’下之‘眼’。若欲彻毁,需寻‘佛心’之地,以真火焚之……吾罪深重,然家人无辜,后来者若得此物,望……”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污染,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沈青梧拿着绢纸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开启秘道的钥匙!是镇压邪物的封印?!璇玑瓶碎了,但里面的邪物(或许就是那种白色火焰的力量?)还存在,需要用这些原本的符号才能暂时镇压,封印在“井”下之“眼”?
而想要彻底摧毁,需要找到“佛心”之地,用“真火”焚烧?
“井下之眼”……难道就是指脏井那里?那刚才她取走瓷片,岂不是……
一股巨大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她!
几乎就在同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嗡鸣声,隐隐约约地从牢房深处、从那个脏井的方向传了过来!
紧接着,整个水字号牢区的温度,似乎骤然又降低了几分!空气中那股甜腻腐败的气息,仿佛变得更加浓郁了!
远处牢房里,原本只是呻吟的囚犯,突然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尖叫!
“火!白色的火!又来了!啊——!”
骚动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沈青梧脸色煞白,猛地握紧了手中的三片瓷片和那张染血的绢纸。
她终于明白,“魇”字号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
而她,在无意中,似乎揭开了一个更加恐怖的魔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