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惊鸿一瞥，暗棋落子
西市喧嚣的声浪仿佛瞬间远去，沈青梧的耳中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刀疤脸那双戾气四溢的眼睛，如同梦魇，牢牢钉在她的视野余光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宫里的杀手，竟然公然出现在京城坊市！是王管事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还是……王崇明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在搜捕她？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急速攀升，几乎让她四肢僵硬。但她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不停，甚至不敢让速度有丝毫变化，只是极其自然地侧身，假意在一个卖竹编簸箕的摊贩前驻足，利用摊位的遮挡和来往人流，隐匿自己的身形。
她微微压低斗笠，目光却透过缝隙，死死锁定那个方向。
刀疤脸似乎并未发现她。他在杂货摊前买了些火折子和粗绳，又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这才转身，朝着与墨韵斋相反的方向走去，很快消失在一条更狭窄的巷口。
沈青梧没有立刻跟上。她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确认再无其他眼线，才深吸一口气，压住狂跳的心，绕了另一条远路，加快脚步朝着顾老小院的方向赶去。
每一条看似平静的街道，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此刻在她眼中都充满了可疑的气息。她感觉自己如同惊弓之鸟，却又必须强迫自己保持外表的镇定。
终于，那扇熟悉的黑漆小门出现在眼前。她有节奏地叩响门环，几乎在门开的瞬间便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闩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起来。
院内，顾老正坐在石凳上摆弄棋局，闻声抬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模样，花白的眉毛微微一动。
“遇上事了？”他放下棋子，声音平稳依旧。
沈青梧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走到顾老面前，先将袖中的细竹筒取出，放在石桌上：“东西取回来了。”
然后，她才用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将方才在市集看到刀疤脸的事情快速说了一遍。
顾老沉默地听着，枯瘦的手指拿起那竹筒，并未立刻查看，而是轻轻在桌上磕了磕：“宫里的人，出现在京城市井……看来，你拿到的那点东西，比老夫预想的还要烫手。”他顿了顿，看向沈青梧，“怕了？”
沈青梧抿紧嘴唇，摇了摇头，眼神却异常坚定：“怕。但更怕死得不明不白。”
顾老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他将竹筒推回给沈青梧：“看看是什么。”
沈青梧微微一怔，依言拔开竹筒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卷极薄的绢纸。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果然是漕运总督此次巡查的详细路线、日程、甚至随行人员的名单背景！其中一条原本计划经过潞州码头的路线，被朱笔划去，改道了七十里外的清河口！
“这……”沈青梧倒吸一口凉气。漕运关乎京城命脉，路线变更看似小事，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消息若是真的，价值何止五十两！
“看出什么了？”顾老问。
“清河口水流湍急，暗礁多，平日大型漕船轻易不走那边。突然改道，绝非寻常。”沈青梧凝神分析，“而且时机微妙……像是要避开什么，或者……方便什么？”
顾老点了点头：“还不算太笨。王崇明的一个妻弟，就在潞州替他把持着几家最大的‘粮栈’。这个时候总督突然不去潞州了……你说，是巧合吗？”
沈青梧的心脏猛地一跳！王崇明！又是他！他难道在漕运上也有手脚？贪墨军饷粮草还不够，连维系京城稳定的漕粮也敢动？！
怒火瞬间冲散了部分恐惧。
“先生，这消息……”
“这消息，现在是一把刀。”顾老打断她，目光深邃，“握在你手里，但你现在还挥不动。递出去，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反而被对方利用，倒打一耙。”
“那该如何？”沈青梧急切地问。
“等。”顾老吐出一个字，“等一个能把这把刀递到真正能用它的人手里的时机。或者，等一个能让这把刀变得更有力的……其他刀子。”
其他刀子？沈青梧若有所悟。她想起了怀中的璇玑瓶秘密。
“至于那个宫里来的杀手……”顾老沉吟片刻，“他出现在西市，未必是发现了你。更可能是，他们那条‘线’本身，就需要在宫外活动。西市鱼龙混杂，正是藏匿和传递消息的好地方。”
“先生的意思是……冷宫的势力，在宫外也有据点？”
“恐怕不止据点那么简单。”顾老目光扫过墙上的京城地图，“能把手伸进漕运，还能在宫里制造冤案、调换御赐之物……这背后的网，大得很呐。那个杀手，或许就是网上一个负责跑腿的结。”
他看向沈青梧：“既然撞上了，便是机缘。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反向摸一摸这张网。”
沈青梧心中一凛：“先生要我……跟踪他？”
“跟踪？”顾老嗤笑一声，“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不出三条街就会被发现，死路一条。”
他站起身，踱步到书案前，抽出一张素笺，提笔快速写了几行字，然后吹干墨迹，折好，递给沈青梧。
“去找‘听雨楼’的掌柜，把这张纸条给他。然后，你就留在听雨楼二楼临窗的雅座，点一壶‘碧涧流泉’，慢慢喝。无论看到楼下发生什么，都不要下楼，不要有任何异常反应。喝完茶，自然有人告诉你下一步。”
听雨楼？那是京城有名的茶楼，文人雅士聚集之地。去那里做什么？还能看到楼下发生什么？
沈青梧满心疑惑，但还是接过纸条，重重点头：“是。”
她再次换上那身青衣，覆上面纱，将纸条小心收好，如同怀揣着一枚即将投入静湖的石子，不知会激起怎样的涟漪。
听雨楼位于相对清雅的南城，雕梁画栋，丝竹声隐隐可闻。沈青梧踏入其中，立刻有伙计迎上来。她亮出纸条，伙计看了一眼，神色顿时恭敬几分，默不作声地将她引上二楼，安排在一个视野极佳、正好能俯瞰楼下主要街口的雅座。
“一壶‘碧涧流泉’。”沈青梧低声道。
伙计躬身退下。很快，香茗送上，茶汤清冽，香气怡人。
沈青梧却毫无品茗的心思。她心如擂鼓，目光紧紧锁定楼下街口，每一辆经过的马车，每一个行走的路人，都让她神经紧绷。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汤渐凉。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空等时，街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几个看似寻常的挑夫和路人，不知从何处猛地窜出，如同猎豹般扑向一个刚从街角拐过来的、低着头快步行走的汉子！
那汉子反应极快，怒吼一声，猛地挣脱，身手矫健得不似常人！正是那个刀疤脸！
街上一片大乱，行人惊呼走避。
刀疤脸显然没料到光天化日之下会遭遇袭击，且对方配合默契，招式狠辣，专攻要害，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好手！他且战且退，试图逃入旁边的小巷。
但袭击者人数占优，攻势如潮。眼看刀疤脸就要不支，他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狠厉决绝之色，竟不顾身后袭来的棍棒，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就要往嘴里塞去！
是灭口的毒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极细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一枚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小针，精准地打中了刀疤脸手腕的穴道！
他闷哼一声，手指一麻，那粒毒药丸脱手飞出！与此同时，几根结实的绳索如同毒蛇般缠了上来，瞬间将他捆得结结实实，连嘴巴也被迅速堵上！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发动到结束，不过短短数十息。
袭击者们动作麻利地将瘫软挣扎的刀疤脸塞进一辆早已候在一旁、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里。马车迅速启动，混入车流，消失不见。
街面很快恢复了秩序，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只有几个被撞翻的货摊，显示着方才的混乱。
二楼雅座，沈青梧端着茶杯的手僵在半空，背后已被冷汗湿透。
她看得分明！那些袭击者，绝对是顾老安排的人！他们竟然就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宫里出来的杀手绑走了！
这是何等能量？！顾老……他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这时，方才引她上楼的伙计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为她续上热水，同时，将一张新的、折叠好的小纸条，轻轻压在了她的茶杯之下。
伙计离去后，沈青梧手指微颤地拿起纸条。
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回吧。”
沈青梧放下茶钱，起身下楼。走在依旧繁华的街道上，她却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回到小院，顾老依旧在摆弄那盘似乎永远下不完的棋。
“看清楚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看清楚了。”沈青梧声音有些干涩，“先生……为何要活捉他？”灭口不是更简单？
“死人，能开口说话吗？”顾老淡淡反问，“有时候，一颗知道自己被舍弃的棋子，反而能吐出更多东西。”
他落下一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等着吧。很快，我们就能知道，冷宫里藏的，究竟是鬼，还是……魇。”
窗外，暮色渐合，将小院笼罩在一片静谧却暗流汹涌的氛围之中。
沈青梧知道，棋盘上，一枚重要的棋子，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吞吃。
而更大的风雨，正在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