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陌路同途，棋局新开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和冻土，发出沉闷而急促的辘辘声响，如同沈青梧此刻狂跳不止的心。车厢内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对面坐着一个人的轮廓。
她蜷缩在角落，浑身紧绷，湿冷的衣衫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磨得锋利的碎瓷片，警惕地盯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人影。
是谁？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乱葬岗？是敌是友？
“不必紧张。”对面的人开口了，声音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能稍稍安抚人心的力量，听起来像是个年轻男子，“若我要对你不利，不必多此一举。”
沈青梧沉默着，没有放松丝毫警惕。宫里的教训太深刻，任何看似善意的举动背后，都可能藏着毒刺。
“你是谁？”她声音沙哑地问，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一丝冷静。
对面的人似乎轻笑了一下，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沈姑娘从那般龙潭虎穴中逃出，想必已是筋疲力尽。车内有备好的干净衣物和薄毯，若不嫌弃，可暂且更换，以免感染风寒。”
沈青梧这才注意到身旁确实放着一叠叠得整齐的粗布衣物和一条虽旧却干净的毛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连她是个女子都一清二楚。
她犹豫了一下。冰冷的湿衣确实让她牙齿打颤，再这样下去，没被追兵抓到，先要病倒。她最终没有去动衣物，只将毛毯扯过来，紧紧裹住自己，隔绝些许寒意。
“你想做什么？”她再次问道，目光依旧锐利。
“路见不平而已。”对方的声音依旧平淡，“或者说，我与姑娘，或许有共同的……‘兴趣’。”
共同的兴趣？沈青梧的心猛地一沉。他指的是什么？父亲的事？还是……璇玑瓶？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冷声道，绝不会轻易暴露底牌。
“姑娘不必立刻明白。”那人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防备，“你只需知道，此刻追捕你的，不止宫里那一拨人。王崇明的人马，也得了消息，正从另一条路包抄过来。落入他们手中，会比死更难受。”
王崇明！果然是他！仇人的名字如同毒针，刺得沈青梧浑身一颤，恨意瞬间压过了恐惧。
“你怎会知道？”她逼问。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那人语气莫测，“姑娘只需回答我，是想就此隐姓埋名，苟活一世，还是……想拿回属于你沈家的东西，甚至，更多？”
沈青梧沉默了。马车在颠簸中前行，车厢内只剩下车轮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这个问题，她从未有一刻停止问自己。
苟活？看着仇人逍遥，父亲蒙冤，家族永世不得翻身？她做不到。
可是复仇？谈何容易？她孤身一人，一无所有，面对的却是盘根错节、权倾朝野的庞然大物。
然而……她摸了摸怀中那本册子和瓷片。她并非真的一无所有。她握着足以掀翻棋盘的秘密，只是尚不知如何落下这枚棋子。
而眼前这个神秘人，似乎能提供棋盘。
“我要做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聪明。”那人赞许似的说了一句，尽管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首先，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足以让你暂时避开所有追查、并能安全行走的身份。我会为你安排。”
“代价呢？”沈青梧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权力场上。
“代价就是，在你能力所及之时，为我做三件事。”那人回答得也很干脆，“不违背道义，不危及你自身性命。当然，你若觉得交易不公，现在亦可下车离开，我绝不阻拦。”
马车恰在此时微微减速，似乎真的在等她做决定。
下车？回到那片冰天雪地，面对王崇明和宫廷的双重追捕？那是死路一条。
留下？与虎谋皮，前途未卜。
沈青梧几乎没有犹豫。再坏，还能坏过现在吗？
“好。”她吐出一个字，重若千钧。
“很好。”那人似乎点了点头，“那么，合作愉快，沈……不，以后该称呼你为‘青梧先生’了。”
先生？沈青梧微微一怔。
“既是要藏匿身份，自然要改头换面。”那人淡淡道，“我会送你去一个地方，那里会有人教你必要的技艺，也会告诉你第一步该如何走。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该相信谁。”
说话间，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面不再是荒郊野岭的风声，而是隐约的市井嘈杂之声。
车帘被从外面掀开一角，冷风灌入，同时透进的还有昏暗的灯火。一个面容普通、眼神精干的中年仆妇站在车外，沉默地垂手而立。
“跟她去吧。”车厢内的神秘人说道，“记住，活下去，才有下棋的资格。”
沈青梧最后看了一眼黑暗中那模糊的轮廓，将他的声音牢牢刻在心里。然后，她裹紧毛毯，毫不犹豫地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条狭窄昏暗的后巷，两旁是高高的院墙。那中年仆妇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在前面引路，一言不发。
沈青梧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积雪的后巷中。马车在她身后悄然驶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仆妇领着她来到一扇毫不起眼的黑漆小门前，有节奏地叩了几下。门从里面打开，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墨汁的奇特气味扑面而来。
门内是一个小巧却整洁的院落，一个穿着灰色棉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站在院中，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们。
“顾老，人带来了。”仆妇低声说了一句，便垂首退到一旁。
那位被称为顾老的老者，目光落在沈青梧身上，那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看透人心，却又带着一种长者般的温和审视。
“根骨不错，眼神里有东西，没被彻底打垮。”他微微颔首，声音苍老却有力，“就是身子亏空得厉害，得先好好调理。”
他似乎对沈青梧的来历和遭遇一清二楚。
“跟我来吧。”顾老转身向屋内走去，“从今日起，老夫教你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先活下来，再……学会吃人。”
屋内陈设简单，书架上却堆满了各式书卷，墙上挂着地图，桌案上摆着未下完的棋局，空气中弥漫着方才闻到的药墨混合之气。
这里，显然并非普通居所。
沈青梧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和深不可测的老者，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条通往权力之巅，也通往无尽深渊的路。
她深吸一口气，迈过门槛，走进了那片未知的灯火之中。
她的声音平静却坚定：
“请先生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