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环密语，雪夜寻踪
王管事的“恩典”，像一滴滚油落入冰水，在沈青梧心中炸开的是沸腾的警惕，而非感激。
她将那碗意外的稠粥大部分喂给了青璎，自己却味同嚼蜡。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新管事的手段，远比张公公那种赤裸裸的恶毒更高明，也更难测。他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收紧。
接下来的两日，掖庭在新管事的治理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平和”。活计分配井井有条，克扣现象锐减，甚至连夜间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因为巡逻者规律的脚步声而显得不那么骇人了。
但沈青梧却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精美的琉璃罩中，看似安全，实则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清晰窥见，无所遁形。王管事那双沉静的眼睛，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周围，不经意地扫过她劳作的身影，或是她牵着青璎走回排房的瞬间。
他像是在观察，评估，等待。
沈青梧越发谨慎，她将所有的心神都用于扮演一个温顺、麻木、只因些许小恩小惠而对新管事心存感激的罪奴。她不再试图从旁人那里打探任何消息，也不再于深夜外出，仿佛彻底被那夜的“鬼影”和王管事的威严慑服。
然而，在她绝对顺从的表象之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她反复回忆着张公公死前留下的两样东西：那片粗糙的仿制瓷片，以及那张画着三个带点圆圈的粗纸。
瓷片暂时无从下手，但那三个圆圈……它们一定代表着什么。是地图上的标记？是某种物品的代号？还是……人？
人？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三个圆圈……三个并排的点……
她猛地想起了那日被打碎后、又被张公公惊恐藏起的冰裂纹笔洗！那笔洗的冰裂纹路，不正是在深蓝釉色下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网状吗？如果……如果不是看裂纹，而是看笔洗本身可能放置的位置呢？
御用之物，即便淘汰，在被打碎前，也会被记录在册，存放于特定的地方。内务府？库房？还是……某些有资格使用这些淘汰器物的低等妃嫔或女官之处？
三个地点？三个可能经手的人？
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但这范围太大了，几乎无从查起。
她需要更具体的指向。
夜深人静，当确认青璎熟睡后，她借着窗外雪光的微弱反射，再次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那藏在贴身处的纸片上三个潦草的圆圈。
圆圈画得很用力，炭笔几乎要划破纸背。显示出画图者当时的急切甚至是恐惧。三个点也点得又深又重。
忽然，她的指尖在描摹第三个圆圈下方的那个被血痕模糊的拖拽痕迹时，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其他线条的凸起。她屏住呼吸，将纸片凑到眼前，仔细分辨。
那似乎……不是一个无意划出的血痕。在那道模糊的痕迹起始处，极其艰难地，有一个几乎被血迹完全覆盖的、小小的、向上的钩状笔划！
像是一个未能写完的笔画的开头！
是什么字？ “上”？ “刀”？ “力”？还是……“口”？
可能性太多，难以判断。但这至少说明，张公公想留下的信息，可能不仅仅是三个圆圈！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窗外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富有规律的“叩、叩、叩”声，像是某种硬物在轻轻敲击石头，响了三次，停顿片刻，又响了两次。
声音来自西北方向，似乎是……冷宫那片荒废宫苑的区域？
沈青梧心中一动，立刻吹熄了窗台上那盏如豆般的小油灯——这是她为了照顾青璎，好不容易从好心的老宫女那里求来的一点灯油。
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她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王管事居住的那间小屋后方闪出，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随即脚步轻盈而迅速地朝着西北方向——刚才敲击声传来的方向潜行而去！
是王管事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他半夜偷偷出去做什么？那敲击声是信号吗？
沈青梧的心脏猛地收紧。机会！一个或许能揭开王管事真面目的机会！
但风险巨大。王管事本人还在屋内吗？外面是否有其他暗哨？
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妹妹，最终一咬牙，将那纸片和瓷片藏好，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门。她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院落里巡逻的脚步声刚刚过去。她利用阴影和残破的廊柱作为掩护，远远地吊在那个黑影之后。她的脚步比落叶更轻，呼吸压得极低，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寒冷的夜色之中。
前面的小太监显然对路径颇为熟悉，七拐八绕，避开有灯火的地方，最终来到了掖庭最西北角的荒僻之处。这里紧邻着冷宫的高墙，断壁残垣，积雪更深，荒草过人，平日里根本无人前来。
小太监在一处半塌的假山石后停下，再次发出那种“叩、叩、叩”三下，再两下的敲击声。
很快，另一个黑影从一堆废弃的建材后闪了出来。两人低低交谈了几句，声音被风声掩盖，听不真切。但随后，后来那个黑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黑布包裹的小物件，递给了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揣入怀中，点了点头，两人便迅速分开，各自消失在黑暗里。
整个过程极快，不超过一盏茶的时间。
沈青梧屏息凝神，紧紧盯着那个来接头的黑影离开的方向。那人身形似乎比小太监高大一些，动作略显僵硬。
她犹豫了一瞬，决定冒险跟上那个来接头的黑影。小太监那边目标太明显，容易暴露，而这个来接头的，或许能引出更大的鱼。
她远远跟着，那人似乎对冷宫这片区域极为熟悉，穿梭于废墟之中，如履平地。最终，他闪身钻进了一处几乎被积雪和枯藤完全掩盖的破旧宫门——那是通往真正冷宫区域的侧门！
沈青梧不敢再跟进去。冷宫情况复杂，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路。
她记下了那个位置，正准备悄然退回，脚下却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咔嚓！”
在寂静的雪夜里，这声音微弱，却清晰可闻！
前面的黑影猛地顿住脚步，霍然回头！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的眼睛，瞬间扫视过来！
沈青梧的心跳骤停，瞬间匍匐在地，将自己完全埋入一堆厚厚的积雪和枯草之后，连呼吸都彻底停止。
那黑影站在原地，警惕地倾听、观察了许久。风雪声掩盖了大部分痕迹。最终，他似乎并未发现确切的目标，这才缓缓转过身，快步消失在那扇破旧的宫门之后。
沈青梧趴在雪地里，冰冷的雪沫灌入她的衣领，冻得她牙齿几乎都要打颤。直到确认对方真的离开了，她才敢慢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
好险！
她不敢久留，沿着原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了排房。直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她才感觉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虽然没能看清那接头人的面貌，也没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但她确认了几件事：王管事确实在暗中进行着不可告人的勾当；他们的联络点很可能在冷宫区域；而传递的东西，很小，用黑布包裹。
而且，那双回头扫视的眼睛……总让她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感。
她重新摸出那张画着三个圆圈的纸片，看着那个未能完成的钩状笔画，又想起今夜听到的三长两短的敲击声，以及那扇通往冷宫的破旧侧门。
一个更大胆、更惊人的猜想，逐渐在她脑海中浮现。
那三个圆圈，指代的或许不是地点，也不是物品。
而是——次数。
今夜那信号的节奏，恰好是三长，两短。
张公公没能写完的那个钩状笔画，会不会是想写一个“短”字，或是代表“短”的符号？
“三长，两短”？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传递了特定次数的信号密码！而信号发出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冷宫！
张公公临死前，想用血留下的，莫非是这个发现？他发现了幕后之人利用冷宫区域的某个地点，以固定的信号次数进行联络？
而这个秘密，最终要了他的命。
沈青梧握紧了纸片，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宫墙，望向那片代表着绝望与遗忘的冷宫禁地。
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