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新官上任,暗流再涌
张公公的“失踪”,在天亮后不久,就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掖庭激起了层层混乱的涟漪。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几个等着他分配一日活计的小太监。平日这个时辰,张公公早已骂骂咧咧地站在院里,今日却迟迟不见人影。小屋的门虚掩着,敲了半晌也无回应。一个小太监壮着胆子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和尘土的怪味。
“张公公……不见了?”
消息很快传开,宫女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惊疑、恐惧,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窃喜。这个压榨欺凌她们的恶奴,终于遭了报应?是跑了?还是……死了?
没人敢下定论,但一种无主的恐慌开始蔓延。活计没人安排,饭食没人分发,整个掖庭仿佛瞬间陷入了停滞和混乱。
沈青梧混在人群中,脸上带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茫然与无措。她小心地遮掩着手掌重新裂开的伤口,目光却冷静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她看到有人真的害怕,有人暗自高兴,也有人,比如那个之前跑腿送信的吉祥,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缩在人群后面,一副大祸临头的模样。
混乱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
掖庭那扇破旧的大门再次被推开,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院内的嘈杂。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生的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这太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面皮白净,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深青色管事太监服制,眼神沉静,嘴角微微向下抿着,看不出丝毫喜怒。他步伐沉稳,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过院内每一个惊慌失措的面孔,以及那扇敞开的、空无一人的小屋门。
“放肆!”他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尖声喝道,“王管事到此,还不见礼!”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跪倒一片,口称:“拜见王管事。”
王管事并未立刻叫起,而是踱步到张公公的小屋前,朝里面望了一眼,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似乎嗅到了那丝残留的异样气味。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咱家姓王,奉内务府之命,接掌掖庭。”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张得禄擅离职守,已交由慎刑司查办。从今日起,掖庭一切事务,皆需按咱家的规矩来。”
张得禄(张公公)被慎刑司带走了?众人面面相觑,这说法与“失踪”的猜测相差甚远,但却莫名地让人稍稍安心——至少不是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有了官方的说法。
但沈青梧的心却提得更高。慎刑司?灭口之后,幕后之人迅速推出了一个新的管事,并且用“慎刑司查办”的理由盖住了张公公的消失?好快的手脚,好周密的手段!这位王管事,绝非善类,他恐怕就是那双幕后黑手派来接管局面、甚至继续追查的人!
王管事不再多言,开始雷厉风行地处理事务。他先是让人重新清点了院内人数和活计分配,接着又查看了粮米库存,一切井井有条,效率极高,与张公公往日里只会谩骂压榨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甚至走到了那排还在晾晒的瓷器前,目光在那堆已经被收拾起来的蓝色笔洗碎片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些碎片,是怎么回事?”他淡淡地问,声音听不出波澜。
一个当时在场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出来,将昨日沈青梧“失手”打碎笔洗的事情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张公公后来的异常反应。
王管事听完,目光转向跪在人群中的沈青梧:“是你打碎的?”
“是……是奴婢不小心……”沈青梧低着头,声音怯懦。
“御赐之物,即便淘汰,亦非凡品。”王管事的声音依旧平淡,“既是你失手打碎,便罚你三日食粮,你可心服?”
“奴婢心服,谢管事开恩。”沈青梧磕头谢恩。这惩罚不轻不重,看似公正,却让她更加警惕。他没有深究,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张公公当时的反应,这本身就不正常。
处理完这些,王管事又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意外的事。他并没有住进张公公那间还算暖和的小屋,而是命人将小屋贴上封条,声称要等慎刑司查案。他自己则搬到了旁边一间更简陋、但视野开阔,能清晰看到整个院落的空房里。
随后,他颁布了新的规矩:每日活计按时完成,不得懈怠;饭食按量分发,不得克扣;但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尤其是夜间,违令者重罚。
秩序似乎恢复了,甚至比张公公在时更“好”,但这种“好”却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让人更加不安。
沈青梧默默地干着活,心中念头飞转。王管事的到来,意味着对方的触角已经更深地探入了掖庭,监视和控制更加严密了。她之前利用张公公的恐惧制造出的那一点缝隙,似乎又被堵上了。
而且,她藏在身上的那两样东西——染血的假瓷片和画着三个圆圈的纸片,如同烫手的山芋。王管事在此,她更不敢轻易拿出来研究。
傍晚分发饭食时,沈青梧因为受罚,只分到了小半碗稀得见底的粥。她默默地接过,没有一句怨言。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王管事却忽然叫住了她。
“你叫沈青梧?”
沈青梧心中一凛,停下脚步,垂首道:“是。”
王管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缠着布条、依旧渗着血丝的手上停顿了一下,语气似乎缓和了些:“沈家的女儿……可惜了。咱家看你做事还算稳当,手上的伤,可是昨日弄的?”
“回管事,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划伤的。”沈青梧谨慎地回答。
“嗯。”王管事点了点头,忽然对分发饭食的小太监道,“看她还要照顾幼妹,今日的罚,便免了。给她盛满。”
小太监一愣,连忙应下,给沈青梧的碗里添满了稠粥。
周围投来几道诧异和探究的目光。
沈青梧心中警铃大作!这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给甜枣?还是某种更隐晦的试探?他为何突然对自己示好?是因为沈家的旧情?绝无可能!
“谢……谢管事恩典。”她压下心头的惊疑,表现得受宠若惊,低声道谢后,快步离开。
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却锐利的目光,一直跟随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排房门口。
这个王管事,比张公公难对付十倍。他冷静,理智,不动声色,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压力。
夜里,沈青梧将稠粥大部分给了青璎。小姑娘饿坏了,吃得香甜。她却一口也咽不下。
她躺在通铺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偶尔传来的、不同于往日的新巡逻脚步声——那是王管事带来的人在值夜。
监视,无处不在。
她悄悄捏着袖中那枚真正的、最初找到的深蓝色御瓷碎片,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
王管事的到来,堵住了旧的路,但也意味着……新的线索可能藏在他的身上。他是对方派来的最直接的代言人。
或许,突破口就在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新管事身上。
只是,该如何接近他,而不引起他更深的怀疑?
窗外,新一轮的风雪,似乎又在酝酿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