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炭火为桥，冷宫魅影
“三长，两短”。
这四个字如同魔咒，在沈青梧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张公公血绘的残缺符号，夜半神秘的敲击信号，以及那片通往禁忌之地的冷宫侧门……所有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心悸的可能——冷宫，并非仅仅是囚禁失宠妃嫔的坟墓，更是某种秘密联络的巢穴。
然而，猜想到证实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冷宫区域守卫或许不如他处森严，但对于她这样一个掖庭罪奴而言，依然是绝对的禁地。擅自闯入，一旦被发现，唯有死路一条。
王管事那双沉静却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的眼睛，更是让她如芒在背。她需要一個合情合理、绝不引人怀疑的理由，接近那片区域。
机会，往往伪装成麻烦而来。
连续数日的严寒，让掖庭本就难熬的日子雪上加霜。几个年老体弱的宫女病倒了，咳嗽声在排房里此起彼伏。连王管事带来的小太监们，也都缩手缩脚，抱怨着炭火不足。
王管事终于下令，开启掖庭那处几乎被遗忘的小炭库，定量发放炭火，优先供给病弱之人熬药取暖。
消息传来，众人脸上总算有了一丝活气。负责分发炭火的是王管事带来的另一个小太监，名叫小栗子，年纪不大，面相看着还算和善。
沈青梧心中一动。她主动揽下了帮助清点炭库、搬运炭火的脏活累活。这活计又脏又累，没人愿意干，小栗子乐得有人帮忙，便同意了。
炭库位于掖庭最西北的角落，紧挨着那堵将掖庭与冷宫区域分隔开来的高墙。这里荒僻无人，寒风呼啸着从墙头掠过，发出呜呜的声响。
沈青梧低着头，默默清点着筐篓里黑乎乎的炭块，耳朵却捕捉着高墙之外的每一丝动静。然而，除了风声，一片死寂。
一连两日，她都借着搬运炭火的机会在此停留，却一无所获。那个神秘的信号并未再次出现。
是她猜错了？还是对方察觉了什么，改变了联络方式？
就在她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时，转机出现在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哑婆。
那日傍晚，沈青梧正将最后一筐炭块搬出库房，却见哑婆挎着一个破旧的篮子，蹒跚地走向炭库旁边那间堆放废弃杂物的棚子。那是她偶尔捡拾破烂的地方。
两人擦肩而过时，哑婆似乎脚下被冻硬的土块绊了一下，身子一歪，篮子脱手飞出，里面一些捡来的枯枝和破布散落一地。
沈青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哑婆站稳后， silent 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依旧浑浊，却飞快地、几不可察地朝高墙的某个方向瞥了一下，然后便低下头，自顾自地去捡拾地上的东西。
沈青梧的心脏猛地一跳！哑婆刚才看的方向——正是那夜小太监与黑影接头的假山石区域！
这不是巧合！哑婆在暗示她什么？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帮哑婆将东西捡回篮子。在递还篮子的瞬间，她的指尖触碰到哑婆冰冷粗糙的手，感觉到对方极轻极快地在她手心里划了一下——一个简单的、向上挑的钩状痕迹！
和她纸上那个未能完成的血痕，如此相似！
沈青梧猛地抬头，哑婆却已经接过篮子，头也不回地、蹒跚着走回了她那间低矮的窝棚，关上了门。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远处的监工太监甚至未曾留意到这短暂的交集。
沈青梧站在原地，寒风吹透了她的衣衫，她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发热。哑婆……她果然知道些什么！她在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提醒她，甚至……在帮她？
为什么？
此刻无暇深思。哑婆的提示已经足够明确——信号或许不在夜里，而是在某个特定的、不易察觉的时刻？
第二天分发炭火时，沈青梧格外留意。果然，在日头偏西、将近申时（下午三点），天色将暗未暗，寒意最重，人也最容易懈怠的时刻，一阵极轻微的、被风声几乎掩盖的“叩、叩、叩——叩、叩”声，再次从高墙之外传来！
正是三长两短！
声音的来源，似乎比上次更清晰一些，就在那假山石后方不远！
沈青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借着弯腰整理炭筐的掩护，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院内。
只见王管事身边那个名叫小禄子的小太监（并非上次那个），正假装清理廊下的积雪，听到声音后，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干活，但眼神却飘忽地扫向院门方向。
他在等待！等待送炭的人离开，或者等待下一个交接的时机！
沈青梧立刻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机会！小禄子的注意力被信号吸引，王管事此刻通常在屋内查看账目，其他人都冷得缩在屋里……只要她足够快，足够小心！
她深吸一口气，抱起一筐沉甸甸的炭块，假装要送往排房，却脚步一拐，利用几堆还没来得及分发出去的炭筐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快速贴近那堵分隔掖庭与冷宫区域的高墙。
墙根下堆着一些历年累积的废弃建材和枯枝败叶。她迅速将炭筐放在一个视觉死角，自己则缩身躲进一堆破旧的梁柱后面，屏住了呼吸。
这里，能更清晰地听到墙外的动静。
她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在墙外停顿，然后是同样的“叩、叩、叩——叩、叩”声再次响起，像是在确认。
接着，墙内也传来了回应——同样是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来自小禄子的方向！但他本人并未过来，显然是在远处模仿发出的信号。
墙外的人似乎确认了。沈青梧听到一种轻微的、像是石头摩擦的“沙沙”声。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点视线，透过枯枝的缝隙，看到墙根底部，一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松动的青砖被人从外面缓缓抽了出去，露出了一个碗口大小的墙洞！
一只手从墙外伸了进来，飞快地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卷塞进了墙洞，然后又迅速将青砖推回原处。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不超过五次呼吸的时间！
墙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冷宫的方向。
沈青梧的心脏狂跳如鼓！找到了！他们竟然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这个墙洞，极其隐蔽，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发现！
她死死盯着那块刚刚被推回的青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现在去拿走那东西？不行！小禄子很快就会来取！一旦发现东西不见了，立刻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她首当其冲！
可不拿，就可能错过至关重要的线索！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排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和哭喊声！似乎是两个宫女为了争抢一块好炭打了起来，引得众人围观，监工太监大声呵斥着赶了过去。
机会！
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显然也打断了小禄子的节奏，他迟疑了一下，看向混乱的方向。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沈青梧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不能拿走东西，但她可以看！至少，知道他们传递的是什么！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窜到墙边，手指抠住那块松动的青砖边缘，用力将其抽出！冰冷粗糙的砖石磨破了她的指尖，但她毫不在意。
墙洞里，那个油布小卷静静地躺着。
她飞快地拿起，入手微沉。她来不及解开细看，只能用力捏了捏，感受里面的形状——似乎是一块硬物，形状……有点像她之前找到的那种粗糙的仿制瓷片？又或者是金属？外面还裹着一层纸？
时间紧迫！她甚至能听到小禄子的脚步声正在朝这边靠近！
她以最快的速度将油布卷按原样塞回墙洞，推回青砖，然后抓起旁边一把冰冷的、掺杂着碎雪的泥土，胡乱地抹在砖缝和自己碰过的地方，掩盖痕迹，随即翻身滚回之前的藏身之处，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几乎就在她藏好的下一秒，小禄子鬼鬼祟祟地跑了过来，他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显然被刚才的混乱弄得有些心慌，并未过多留意周围，迅速抽出青砖，拿出油布卷塞入怀中，又将砖块恢复原状，然后快步离开，朝着王管事小屋的方向而去。
沈青梧蜷缩在梁柱后，直到小禄子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敢缓缓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气。冰冷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摊开手掌，看着指尖被青砖边缘划出的新鲜血痕，以及沾满的冰冷泥雪。
虽然没能拿到实物，但她触碰到了。那油布卷里的硬物，那种粗糙的质感……和她身上那片仿制瓷片，以及张公公死前攥着的那片，极其相似！
他们一直在传递这种东西？这种粗糙的仿制品，到底代表着什么？
还有……刚才那场及时发生的、替她引开注意力的争吵，是巧合吗？还是……又有人在暗中帮她？
哑婆？还是……另有其人？
她缓缓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尘土和雪沫，抱起那筐冰冷的炭块，重新走向排房。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一贯的麻木，但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燃烧着更为炽烈的火焰。
线索的碎片正在不断增加。冰冷的墙洞，神秘的信号，粗糙的仿制品……它们如同散落的珠子，只差一根线，就能将其串联起来。
而她已经触摸到了那根线的边缘。
王管事，小禄子，冷宫里的黑影……这条暗线，她一定要揪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