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御瓷秘纹,惊弓之鸟

自那夜库房惊魂后,掖庭的气氛变得愈发诡异。

表面上看,一切如常。张公公依旧每日尖着嗓子呼来喝去,宫女们依旧在冰冷的污水前机械劳作。但沈青梧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那个太监眼线没有再公然出现,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比之前更加隐蔽,也更加令人窒息。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暂时收起了毒牙,却更让人毛骨悚然。

沈青梧表现得比以往更加顺从和麻木。她埋头干活,小心照顾妹妹,仿佛彻底被那夜的“鬼影”吓破了胆,再也不敢有任何逾矩之举。甚至连看向张公公的眼神,都重新变得低眉顺眼。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她仔细观察着张公公的一举一动。她发现,这位往日里只会作威作福的掖庭管事,近几日似乎也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训斥人的时候,眼神时常会飘忽地扫向院门方向,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在害怕着什么。他对手下小太监的呵斥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

是因为他背后主子的压力?还是因为那夜眼线的失手,让他也受到了斥责?

沈青梧不动声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知道,对方的耐心正在消耗,而她的机会,或许就藏在对方的焦躁之中。

她袖中那片深蓝色的碎瓷,像一团幽暗的火焰,时刻灼烧着她的神经。这绝非普通之物。其釉色之润,质地之坚,绝非民间乃至一般官宦人家能用。这只能是……御窑出品,甚至很可能是御用之物。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逐渐成型:那个身手不凡的眼线太监,他服务的对象,难道并非后宫某位妃嫔或前朝某位权臣,而是……直属于那九重宫阙之巅、天下最尊贵的那个人?

这个想法让她遍体生寒。若果真如此,那沈家所谓的“罪证”,父亲的血,她们姐妹的苦难,岂非全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必须确认这瓷片的来历!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宫里几位低位妃嫔迁宫,一批用旧了的、不算特别名贵的瓷器被淘汰下来,送入掖庭清洗处理后再行分配。

张公公指挥着宫女们将那些瓶瓶罐罐小心搬放,嘴里不住地念叨:“都仔细着点!虽说不是顶好的东西,磕了碰了,仔细你们的皮!”

沈青梧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瓷器。大多是青白釉色,样式普通。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她的目光被角落处一只不小心被其他碗碟遮挡了一半的笔洗吸引住了!

那笔洗的釉色——深蓝如墨,釉质肥厚莹润,在昏暗的光线下,表面竟似乎流动着一层幽暗的、冰裂般的细密纹路!

和她袖中那片瓷片的质地、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她的呼吸骤然屏住。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装作整理旁边的杂物,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一些,看得更加真切。没错!那冰裂纹的走向,那深蓝釉的色泽,分明是同一种瓷器!

“看什么看!这也是你能碰的?”张公公发现她停滞的目光,立刻尖声呵斥,同时快步走过来,似乎想将那笔洗挡住。

沈青梧立刻低下头,怯生生道:“奴婢不敢……只是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蓝色,多看了一眼……”

张公公冷哼一声,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御窑出的冰裂纹蓝釉笔洗,自然是好东西!不过这只边缘磕碰了一点,才被淘汰下来。行了,别在这儿碍眼,快去干你的活!”

御窑!冰裂纹蓝釉!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沈青梧耳边炸响!

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夜眼线太监遗落的瓷片,就是来自同一类,甚至可能就是同一批烧制的御用瓷器!

一个普通的、执行秘密任务的眼线太监,怎么会随身携带,甚至可能在使用如此名贵且特征明显的御用瓷器?除非……他根本无需隐藏,因为他本身就服务于这宫廷的最高权力,他使用的物品,自然也是最顶尖的!

幕后之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沈青梧。她感觉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艰难地挪回自己的位置,将手浸入冰冷的水中,试图用这刺骨的寒意来让自己冷静。

不行,绝不能慌。越是如此,越要镇定。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分析。就算那眼线是最高权力者的人,但他为何要盯着自己?为何要寻找那九鸾钗饰钮?又为何对那截诡异的丝绦如此紧张?皇帝若要沈家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派密探监视一个罪奴?

除非……父亲的事另有隐情?除非那九鸾钗和丝绦,牵扯着连皇帝都忌惮或者想要弄清楚的秘密?

一个个谜团如同乱麻,缠绕在她心头。

但此刻,一个更直接、更危险的念头冒了出来:张公公认识那只笔洗!他刚才的反应过度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想遮挡!他一个掖庭管事,怎么会对一只御窑淘汰下来的笔洗如此紧张?除非……他认得这种瓷器,并且知道这瓷器背后代表的含义!他和他背后的人,与那眼线太监,或者说与那眼线所代表的势力,分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沈青梧脑中成形——打草惊蛇,观其反应!目标,就是已然如同惊弓之鸟的张公公!

又过了两日,一场大雪过后,掖庭院内积了厚厚一层雪。张公公指挥几个小太监清扫院落,又将那批清洗好的瓷器搬到廊下晾干,其中就包括那只冰裂纹蓝釉笔洗。

沈青梧等待的机会来了。

午后,天色再次阴沉下来,眼看又有一场雪要落下。张公公吩咐几个宫女帮忙将晾着的瓷器收回库房。

沈青梧也在其中。她小心翼翼地搬起一摞碗碟,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那只被单独放在一旁的蓝色笔洗。

就在她经过张公公身边时,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哎呀”一声惊呼,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

她手中的一摞碗碟顿时脱手飞出,“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碎瓷片四溅!

“作死的奴才!”张公公心疼得尖声大骂。

然而,这还没完!沈青梧在摔倒的过程中,手臂“不小心”猛地一带,将旁边桌上那只孤零零的冰裂纹蓝釉笔扫到了地上!

“哐啷——!”

一声格外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只深蓝色的、釉色莹润的笔洗,瞬间在地上摔得粉碎!

整个院子顿时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地上那堆蓝色的碎片,又看看面如死灰的张公公。

御赐之物,哪怕是淘汰下来的,在她们这些罪奴手中被打碎,也是天大的罪过!

沈青梧摔倒在地,手掌被碎瓷划破,鲜血直流。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起头,脸色苍白,满眼惊恐绝望地看着张公公,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公…公公…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脚下滑…这…这…”

张公公的脸先是涨得通红,那是极致的愤怒;但随即,当他看清地上摔碎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时,那血色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转为一种极致的恐惧!比之前面对刘总管时更甚!

他死死地盯着那堆蓝色的碎片,眼球剧烈颤抖,仿佛看到的不是瓷器,而是什么索命的符咒!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种恐惧,远远超出了一个管事太监打碎御器该有的反应!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沈青梧跪在地上,磕头哭求,声音凄厉,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吓破胆的奴婢。

张公公猛地回过神来,他像是被烫到一样,几乎跳起来,尖声嘶吼,声音都变了调:“闭嘴!都给我闭嘴!今日之事,谁敢说出去半个字,我拔了她的舌头!”

他猛地冲过来,不是先责打沈青梧,而是手忙脚乱地、几乎是扑到那堆蓝色碎瓷前,徒手就去捡拾那些碎片,仿佛想要将它们立刻藏起来,彻底毁灭!

“滚!都给我滚回去!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谁问起,就说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听见没有!”他一边疯狂地捡着碎片,一边语无伦次地咆哮着,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宫女们吓得魂飞魄散,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跑开了。

只剩下沈青梧还跪在原地,手掌的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晕开点点红梅。

张公公猛地抬头,看到她还在这里,那双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愤怒,还有一丝……清晰的杀意!

但他最终只是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也滚!管好你的嘴!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沈青梧怯懦地连连点头,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跑开。

转身的刹那,她脸上所有的惊恐和泪水瞬间消失,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和锐利。

果然如此。

张公公认识这瓷器,并且极其恐惧这瓷器背后所代表的力量。他甚至宁愿自己顶下打碎御器的罪责,也不敢让这笔洗破碎的消息,尤其是被沈青梧打碎的消息,传出去半分。

他在害怕。害怕他背后的人知道,沈青梧已经接触到了这条线索。

冰冷的笑意在沈青梧心底蔓延开来。

蛇,已经被惊动了。

而且,它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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