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丝绦惊魂,冰窟藏锋

哑婆那扇紧闭的木门,像一道无声的裁决,将沈青梧彻底隔绝在外。

那截褪色的赭红丝绦,连同其上系着的诡异黑珠,竟能让深藏不露的哑婆显露出如此清晰的恐惧,这远远超出了沈青梧的预料。她站在窝棚外,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远不及心底泛起的寒意。

那背后代表的,究竟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她沉默地走回排房,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青璎的烧退了,正蜷在薄被里睡得香甜,小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沈青梧坐在铺沿,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发,目光却穿过破旧的窗棂,投向远处宫阙模糊的轮廓。

不能再被动等待了。那双眼睛或许暂时隐匿,但绝不会消失。下一次发难,必定更加致命。她必须知道对手是谁。

丝绦的线索在哑婆这里断了,但她还记得另一个地方——那夜熬药时,眼线鬼鬼祟祟检查的泥炉附近!他是否遗落了什么?或者,那里是否有什么被他忽略的、却至关重要的痕迹?

夜深人静,当排房内鼾声四起时,沈青梧悄无声息地坐起身。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妹妹,将一把平日削捡来的柴火用的、磨得锋利的碎瓷片藏在袖中,又紧了紧单薄的衣襟,如同暗夜里的狸猫,滑出了房门。

院子被惨淡的月光照得一片清冷,积雪未化,反射着幽光。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的阴影,一步步挪到西北角那处泥炉旁。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同于草木灰和雪水的气味——一种冷冽的、近乎虚无的檀香,极其名贵,绝非掖庭该有的味道。

她心中一凛,蹲下身,手指仔细地在冰冷的泥土和灰烬中摸索。冻土僵硬,她的指尖很快又变得通红刺痛。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几块碎炭和冻硬的泥块,一无所获。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忽然触到一个极小的、硬硬的东西。她小心地抠出来,借着月光一看——是一片极小、极薄的深蓝色瓷片,边缘光滑,像是从某个精致器皿上磕碰下来的,质地细腻,釉色温润,绝非寻常之物。

是那个眼线不小心遗落的?还是……他当时也在寻找别的什么?

沈青梧将瓷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她头脑异常清醒。她正欲起身,耳朵忽然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鞋底碾压积雪的声音!

有人!

她浑身汗毛倒竖,瞬间蜷缩起身子,利用泥炉和一堆杂物掩盖住身形,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院墙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他并未走向泥炉,而是在距离她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停下,似乎在观察、倾听着什么。

月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身材不高,略显瘦削,动作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轻盈和警惕。他站了片刻,忽然转向,竟朝着哑婆的窝棚方向悄无声息地走去!

他想对哑婆做什么?灭口?逼问?

沈青梧的心脏狂跳起来。哑婆虽然古怪,却是目前唯一可能提供线索、并且对青璎有赠药之恩的人!绝不能让她出事!

情急之下,沈青梧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从藏身处窜出,却不是冲向那个黑影,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掖庭存放杂物的破旧库房跑去!她故意踢倒了一个靠在墙边的破木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响如同惊雷!

那黑影果然被惊动,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沈青梧逃窜的背影!他显然没料到这掖庭深夜还有他人活动,更没想到对方竟敢主动制造声响。

只犹豫了一瞬,黑影立刻放弃了对哑婆窝棚的意图,身形如电,疾追沈青梧而来!

沈青梧拼尽全力奔跑,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她知道自己在冒险,一旦被追上,后果不堪设想。但她必须将对方引开,也必须赌一把——赌对方不敢在情况未明时,在掖庭弄出太大动静!

她一头扎进那间堆满破旧家具、废弃织物的库房。里面漆黑一片,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沈青梧凭借白日的记忆,灵活地在杂物堆中穿梭,利用复杂的地形与对方周旋。她能听到对方同样放轻了脚步,但那逼近的压迫感丝毫未减。

忽然,她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库房最里侧那排存放旧档案的木架,已经退无可退!

黑暗中,她能感觉到对方停了下来,似乎也在判断她的位置。一片死寂中,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交错。

就在这时,一片乌云恰好飘过,遮住了月光,库房内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就是现在!

沈青梧猛地蹲下,同时将手中一直紧握的那片深蓝色瓷片,用力朝左侧一堆空木箱的方向弹去!

瓷片撞击木箱,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几乎在同一瞬间,右侧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衣袂破风声——那黑影果然被声东击西之计引开,扑向了左侧!

沈青梧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相反的、记忆中是门口的方向猛冲过去!

“砰!”她的肩膀撞开了虚掩的库房门,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喝,声音尖细,明显是太监特有的嗓音,带着气急败坏的恼怒。

沈青梧怎会停下?她头也不回地冲出库房,却不是跑向排房,而是朝着掖庭中心、那排有灯火值夜的空房跑去!她要将事情彻底闹大!

那黑影追出库房,见状似乎犹豫了一下。眼看沈青梧就要跑到有光的地方,他猛地顿住脚步,恶狠狠地瞪了她的背影一眼,身形一闪,如同融化的墨迹般,迅速没入旁边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沈青梧一直跑到值夜房外的灯笼光晕下才停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成功了。她赶走了他,暂时保护了哑婆,而且……她确认了两件事:第一,对方是个太监;第二,她拿到了那片可能至关重要的瓷片。

然而,没等她缓过气,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

“怎么回事?大半夜吵什么吵!”张公公尖利的嗓音响起,他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小太监,衣衫不整地匆匆赶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灯笼的光照亮了沈青梧苍白失措的脸和凌乱的衣衫。

“公公!公公救命!”沈青梧立刻换上一副极度惊恐、语无伦次的模样,指着库房的方向,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有、有鬼!奴婢起夜,看到库房那边有黑影!好像……好像是去年吊死的那个小福子!他、他还追我!”她故意将事情引向宫人最惧怕的鬼怪之说。

张公公一听“鬼”字,脸色先是一白,随即狐疑地上下打量她:“胡说什么!掖庭哪来的鬼!定是你这丫头睡迷糊了看花了眼!”

“真的!公公!奴婢看得真切!他跑得飞快,一下子就钻进黑影里不见了!”沈青梧哭得更加逼真,身体瑟瑟发抖,仿佛真的受了极大惊吓。

张公公将信将疑,示意一个小太监去库房那边查看。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去转了一圈,回来报告说并无异常。

张公公这才松了口气,转而对着沈青梧怒道:“晦气!大晚上的惹是生非!再敢乱喊乱叫,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滚回去睡觉!”

沈青梧如蒙大赦,连声称是,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快步跑回了排房。

直到躺在冰冷的铺上,紧紧挨着熟睡的妹妹,她才允许自己真正放松下来。袖中那片冰冷的瓷片,硌着她的手臂,提醒着刚才那场生死一线的较量并非幻觉。

那个太监……他究竟是谁的人?他寻找什么?又为何对哑婆如此忌惮,甚至可能想灭口?

哑婆的恐惧,诡异的丝绦,名贵的瓷片,身手不凡的太监眼线……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今晚的举动,无疑已经打草惊蛇。对方会更加警惕,也可能……会更加急于除掉她。

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因为她的主动试探,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她闭上眼,将那片瓷片握得更紧。指尖传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

冰面已然开裂,深渊就在脚下。她已无路可退,唯有在冰窟坠落之前,找到那把能刺穿黑暗的利器。

夜,还很长。而掖庭的杀机,已然凝成了实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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