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后背抵着粗糙的树干，退无可退。他撑在我耳侧的手臂像一道灼热的囚笼，那句“归我了”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砸得我耳膜嗡嗡作响，连魂魄都在颤栗。
归他了？
我一只偷桃贼鼠精，怎么就…归他了？
“我…”我想反驳，想说自己卖艺不卖身（虽然艺也不咋地），想说自己只想救完老娘回洞府苟着，但所有的话在他那双燃烧着纯粹占有欲的红瞳注视下，全都噎在喉咙里，化作细微的、没出息的呜咽。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吓破胆的模样，轻笑一声，终于撤开了那股迫人的压力，转而用两根手指捏起我怀里那半颗蟠桃，掂了掂。
“还不快去？”他挑眉，“真想给你老娘收尸？”
我如梦初醒，也顾不上什么“归谁”的问题了，抢过桃子（他没阻拦），转身就要往记忆里洞府的方向窜。
“等等。”
我脚步僵住，心脏又是一抽。
“办完事，”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却带着一根无形的线，拴住了我的命脉，“回来这里等我。”
“要是敢跑…”他没说完，但空气里骤然升腾起的、若有似无的火燎气，比任何威胁都有效。
我头也不敢回，吱溜一声，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钻入密林，朝着家的方向疯跑。后背那道视线如芒在背，直到窜出老远才感觉消失。
一路心惊胆战，躲躲藏藏，总算有惊无险地摸回了藏匿在荒山深处的洞府。
老娘的气息更弱了，躺在草铺上，几乎成了一具空壳。
我手忙脚乱地将那半颗蟠桃凑到她嘴边，引导着里面被哪吒禁制锁住的磅礴灵气，一丝丝渡入她干涸的经脉。
过程很慢。
我守着老娘，看着她那枯槁的面容一点点恢复光泽，心里却像揣着十七八个风火轮，焦灼不安。
那个红衣煞星还在林子里等着。
他说…办完事回去等他。
我要回去吗？
不回去的下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连李靖（的塔）都不放在眼里，弄死我或者把我揪出来，比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可是回去…“归他了”又是什么意思？当坐骑？当药引？还是当…那种话本里写的，暖床的…
我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几个时辰后，老娘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眼中有了久违的神采。
“囡囡…这…这是…”
“娘！您醒了！”我扑过去，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言简意赅地解释，“我…我走了大运，偶遇一位…一位好心的大能，赐了半颗仙果…”
我不敢提偷，更不敢提哪吒。
老娘握着我的手，泪光闪烁：“苦了你了…囡囡…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心里发虚，只是摇头。
伺候老娘重新睡下，她身体还需静养。我坐在洞口，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心乱如麻。
走，还是不走？
走了，天涯海角，真能躲开那煞星吗？况且…老娘刚缓过来，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不走…
我想起他捏着我后颈皮毛的样子，想起他凑近时带来的压迫感，想起他那句“归我了”…
最终，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对他那身浑不吝劲头的奇异畏缩，压倒了逃跑的冲动。
我咬咬牙，给洞府又加了几个粗浅的隐匿禁制，一步三回头地，朝着来时的那片林子摸去。
快到地方时，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头。
他居然还在。
就坐在我之前倚过的那棵树的粗壮枝桠上，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上，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风火轮熄了焰，安静地浮在他身侧。混天绫如暗红色的流水，缠绕在他臂间。
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静谧的月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脸上，竟柔和了那份逼人的锐气，显出几分少年人的干净来。
可我丝毫不敢大意。这位的睡相估计和他的人一样，说炸就炸。
我缩在一丛灌木后面，不敢出声，呼吸都放得极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开口，眼睛还闭着：“磨磨蹭蹭，属乌龟的？”
我吓得一哆嗦。
他睁开眼，红瞳在月色下清亮得很，哪有半分睡意。他跳下树，落在我面前，上下打量我：“办妥了？”
我点头如捣蒜：“多、多谢三太子，我娘她…”
“行了，谁要听这个。”他不耐烦地打断，逼近一步，猝不及防地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不重，却足以让我浑身僵硬。
他凑得很近，几乎鼻尖碰鼻尖，目光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视，像是在检查什么物品。
“嗯，哭过？胆子这么小。”他撇撇嘴，松开手，语气说不上是嫌弃还是什么，“算了，勉强还算听话，知道回来。”
我捂着被他捏过的地方，皮肤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有点烫。
“那…三太子…我…我可以走了吗？”我鼓起勇气，小声问。
“走？”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归我了，忘了？想去哪儿？”
他围着我踱步，慢条斯理地开始安排：“你这点微末道行，出去就是送死，丢小爷我的脸。以后就跟在我身边，端茶递水…嗯，虽然小爷我也不用喝水…捶腿捏肩总会吧？”
我：“…” 我不会，我只会在您捏死我之前先把自己吓死。
“暂时就这么着。”他似乎觉得安排妥当了，停下脚步，打了个响指，“先跟我回云楼宫…”
话没说完，他眉头突然一皱，猛地转头望向东南方向的天际，红瞳瞬间眯起，周身散漫的气息为之一厉，变得危险而警惕。
“啧，麻烦。”他低声咒骂一句。
下一秒，他根本不容我反应，再次一把捞起我，塞进袖子里。
“抱稳了！塔座儿家的狗鼻子倒灵！”
风火轮烈焰轰然爆发，撕裂夜色，冲天而起！
我在他袖中被颠得晕头转向，只听见身后远远传来几声急促的呼喝，似乎还夹杂着宝物的破空之声，但很快就被远远甩开。
他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更急，像是在躲避什么极其难缠的追兵。
不知飞了多久，颠簸终于再次缓和下来。他落下的地方似乎极其寒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万古不化的冰尘气息。
他从袖子里把我抖落出来。
我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抬头一看，瞬间呆住。
眼前并非什么云楼宫，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死寂的冰原。天空是诡异的墨蓝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极光如同巨大的幽灵幔帐，在头顶缓缓摇曳，投下变幻莫测的幽光。
这里…是哪儿？
哪吒站在我身前，红衣在这片绝对冰冷的色彩中，红得近乎妖异。他正望着远处冰原尽头那片深邃的黑暗，侧脸线条紧绷，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戏谑，而是某种冰冷的、沉郁的戒备。
他好像…暂时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或者说，是被逼得逃到了某个意想不到的绝地？
我抱着胳膊，冻得牙齿打颤，看着他那道似乎能扛住一切却又莫名透出孤绝的背影，一个前所未有的可怕念头钻进脑子：
完了，不仅归他了，还被他带着…一起迷路失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