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袖子里颠簸终于稍缓，外面星河流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只剩下风火轮细微的嗡鸣和宇宙深处永恒的寂静。
我扒拉着哪吒的袖口，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入目是荒凉嶙峋的悬浮山石，远处星云如同泼洒的墨彩，冰冷又瑰丽。这里似乎是某处天外天的碎片，远离了三界的喧嚣，也隔绝了…追兵。
哪吒把我从袖子里抖落出来，我踉跄一下，抱着那半颗宝贝蟠桃站稳。脚底是冰冷粗糙的岩石，没有一丝灵气。
他抱臂站在不远处，风火轮已然收起，红衣在这片绝对的黑寂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正歪头打量着我，那双总是燃着火焰或戾气的红瞳里，此刻竟带着点…探究和毫不掩饰的兴味，像顽童找到了新奇的虫子。
我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把蟠桃往怀里藏了藏。
“藏什么藏？”他嗤笑，一步就跨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就那破玩意儿，小爷我还瞧不上眼了。”
他伸出手，不是抢桃子，而是用指尖…戳了戳我因为紧张而竖起来的耳朵尖。
我浑身一僵，尾巴瞬间绷直。
“啧，软的。”他评价道，又屈起手指，蹭了蹭我鼻尖那块显眼的白毛，“这儿也是软的。”
我：“……”
我敢动吗？我不敢动。这位爷刚怼完他“塔座爹”，打趴了一群天兵，现在心情看着不错，但谁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觉得把我拆了更好玩？
“金毛白鼻鼠…”他收回手，摸着下巴，绕着我走了一圈，目光扫过我全身，像是在评估什么稀有材料，“修为低微，胆子更小，偷东西的技术…马马虎虎。”
我缩着脖子，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不引人注目的球。
“所以，”他停在我正面，微微俯身，脸几乎凑到我面前，呼吸带着淡淡的火焰和蟠桃混合的气息，“你到底哪儿特别了？能让我觉得…嗯…挺有意思？”
我特别倒霉算吗？我内心疯狂呐喊。
见我只抖不说话，他直起身，似乎觉得无趣，摆了摆手：“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小爷我做事，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需要吗？我脑子里两个念头在打架。
他忽然想起什么，又看向我怀里的桃子：“喂，你老娘，什么时候死？”
我猛地抬头，被他这直白得近乎残忍的问法惊得忘了害怕：“……啊？”
“啊什么啊？”他皱眉，“这桃子再放放灵气就跑光了，你不赶紧送去，等着给她收尸？”
“哦…哦！”我如梦初醒，是啊，娘的病！我慌忙看向四周，一片漆黑混沌，“这…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回去？”
“回去？”哪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南天门肯定回不去了，下面估计也贴满了你的海捕文书，你现在是名震三界的头号钦犯…的同伙，懂吗？”
我眼前一黑。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打了个响指，一点灵光自他指尖弹出，没入我怀里的半颗蟠桃。那桃子上的牙印似乎亮了一下，澎湃的灵气被一股力量强行锁住，不再外溢。
“小爷帮你加了道禁制，够这桃子再撑个十天半月。”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手丢了块石头，“至于怎么下去…”
他摸着下巴，露出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充满算计的笑容。
“求我啊。”
我：“？？？”
“求我，我就想办法送你下去。”他笑得恶劣，“不然，你就留在这儿陪我看星星，等到你老娘…”他做了个嗝屁的手势。
无耻！太无耻了！
我气得耳朵发烫，却又毫无办法。打不过，跑不了，娘还在等桃子救命…
我抱着桃子，爪子抠紧了粗糙的桃核，内心经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怂…不，孝心占了上风。
我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求…求求你。”
“听不见。”他掏掏耳朵。
我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闭上眼，大声道：“求求你了！三太子！送我下去吧！”
耳边传来他愉悦的低笑：“这还差不多。”
下一秒，后颈一紧，又被拎了起来。风火轮烈焰再起，他拎着我，像拎着什么行李，朝着下方那模糊的三界轮廓俯冲而去。
“抓紧了！这次抄近道，有点颠！”
何止是颠！
他所谓的“近道”，根本就是蛮横地撕裂界壁，在混乱的时空缝隙里横冲直撞！罡风刮得我睁不开眼，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景象从身边飞逝，有时是雷暴，有时是烈焰，有时是冰冷的海水倒灌…
我死死抱着桃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尖叫声全被狂风堵回喉咙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散架的时候，猛地一沉，周遭景象稳定下来。
湿润的泥土气息，熟悉的草木妖气…是人间！而且离我的洞府不远！
哪吒随手把我丢在草地上。
“到了。”
我瘫软在地，晕头转向，好半天才缓过气。抬头看去，他飘在半空，红衣依旧扎眼，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凡间的夜色。
“多…多谢三太子。”我爬起来，小声道谢，只想赶紧抱着桃子回家。
“谢？”他挑眉，降落下来，一步步走近我，“光嘴上谢有什么用？”
我警惕地后退一步：“…那你想怎样？”
他停在我面前，嘴角勾起那抹让我心惊胆战的弧度。
“桃子，是我帮你保下的。” “追兵，是我帮你打跑的。” “路，是我带你闯出来的。” “就连救你老娘命的禁制，也是我下的。”
他每说一句，就逼近一步，我被迫一步步后退，后背抵上了一棵粗糙的树干，无路可退。
他伸出手，撑在我耳侧的树干上，将我困在他的阴影里，红瞳灼灼，带着不容错辨的霸占意味。
“所以，小妖怪，”他低下头，气息拂过我的耳尖，声音里混着恶劣的笑意和一丝冰冷的认真，“从今天起，你，连带你这条捡回来的命——”
“归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