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靖那声“逆子”的咆哮还在梁柱间嗡嗡回荡，混着玲珑宝塔砸在琉璃砖上清脆又沉闷的声响。

哪吒却像没听见，也没看见他爹那张紫涨的脸。他弯腰，朝缩在云堆阴影里的我伸出手。那手骨节分明，刚刚还握着火尖枪抵过我喉咙，此刻却随意舒展着，指尖甚至还沾着一点刚才捏碎蟠桃时溅上的甜腻汁水。

“发什么呆？”他挑眉，红瞳里烧着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疯狂的兴味，“等着天兵天将列队欢送？”

我喉咙发干，尾巴尖抖得控制不住。南天门方向传来的擂鼓声和隐约的法力波动像冰锥子扎着我的后背。通缉令上那并排的画像——贼眉鼠眼的鼠精和笑得无法无天的三太子——在我脑子里反复烧灼。

“为…为什么？”声音挤出喉咙，干涩得像是磨砂，“为什么说…夫妻…”

那个词烫得我说不出口。

哪吒嗤笑一声，压根没打算解答我的困惑。他手腕一翻，直接攥住我的前爪，力道大得不容挣脱，将我从云影里猛地拽出来！

“废话真多。”

风火轮烈焰轰然暴涨，热浪扑面，几乎燎焦我的鼻尖白毛。视线天旋地转，只来得及瞥见李靖在原地暴跳如雷，以及远处金光闪闪、正不断汇聚的天兵阵列。

“揽紧点，掉下去摔成鼠饼，本太子可不负责。”他的声音混在呼啸的风里，敲打我的耳膜。

我吓得魂飞魄散，四肢并用，死死缠住他的手臂，整只鼠几乎糊在他赤红的莲衣袖子上。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分不清是因为这骇人的腾云速度，还是因为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喊杀声。

“哪吒！休走！”巨灵神的怒吼如同闷雷。

“放下那鼠妖！”

金光闪烁，沉重的破空声从脑后袭来。我紧闭双眼，预感到要被劈成两半。

“抱稳了！”

哪吒一声断喝，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折，以一个几乎撕裂虚空的角度悍然折转！火尖枪顺势向后扫出滔天烈焰，赤红的混天绫如活物般暴涨，卷起层层叠叠的祥云，瞬间遮蔽了后方视线。

轰——！

法力对撞的爆鸣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移位。灼热的气浪翻滚，却被哪吒周身无形的屏障挡开大半。

他竟在千军万马的围堵中，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哈！”他发出短促而畅快的笑，风火轮速度再提，化作一道赤流星矢，蛮横地撞碎前方试图合拢的云阵，将呼喝与追击远远甩开。

我偷偷睁开一只眼，只见南天门的巍峨轮廓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变得模糊不清。下方是急速流转的苍翠山河，云雾被疾速拉扯成丝缕状。

他真的…带着我逃出来了？

就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夫妻搭档”？

惊魂未定间，他速度稍缓，停在一处荒僻的山头。脚下风火轮烈焰收敛，只剩细微的嗡鸣。他松开攥着我爪子的手，将我抖落到地上。

我腿一软，差点趴下，勉强用尾巴支撑住自己，心脏还在咚咚咚地敲着肋骨。

哪吒抱臂而立，垂眼睨我，脸上那点疯狂的笑意淡去些，但眼底的兴趣丝毫未减，像在研究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小老鼠，”他开口，语调懒洋洋的，“桃子呢？”

我一愣，下意识用爪子摸了摸怀里——空的！冷汗唰地下来了。刚才逃命的时候…

“瞧你这点出息。”他嗤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那颗啃得只剩半边、果核都露出来的蟠桃，随手抛了抛，“在这儿呢。”

我：“……”

他低头，就着我惊恐的视线，在那仅剩的、最饱满的果肉处又咬了一大口，汁水淋漓，充沛的灵气象小太阳一样在他唇齿间溢散。

然后，他把这惨不忍睹的桃子残骸丢还给我。

“喏，允你的。拿去给你老娘续命，足够了。”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那还剩小半的蟠桃，上面清晰地留着他的牙印。灵气的确还磅礴得让我心颤，救娘…确实够了。

可是…

我抬头，望着这位无法无天的三太子，声音还在发颤：“为…为什么帮我？还有…夫妻…”

他忽然凑近，俊美逼人的脸瞬间在我眼前放大，红瞳里映出我傻愣愣的鼠脸。

“帮你？”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息拂过我的鼻尖，带着蟠桃的甜香和一丝硝烟火燎气，“小妖怪，脑子被天兵吓傻了？”

他用沾着果汁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爷是觉得好玩。”

“至于夫妻…”他直起身，拖长了调子，混天绫在他身后无风自动，飘摇如焰，“通缉令上都写了，全天庭都知道了，怎么，你想赖账？”

我抱着那颗被啃得坑坑洼洼的蟠桃，彻底懵了。

远处，天边闷雷滚动，追兵似乎正在重新集结，云层透出不善的金光。

哪吒却浑不在意，转身望向那边，侧脸线条利落，嘴角勾起一抹跃跃欲试的弧度。

“歇够了就起来。”他甩了甩手腕，火尖枪重新在掌心凝聚，烈焰吞吐，“下一波追兵快到了。”

“让他们看看，”他回头，冲我咧开一个嚣张至极的笑容，露出尖尖的虎牙，“什么叫夫唱妇随。”

我抱着半颗蟠桃，看着他红衣猎猎、煞气腾腾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怀里老娘救命的希望，以及屁股后面漫天神佛的追捕。

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我这偷桃贼生涯，怕是彻底完蛋了。

不，是才刚刚开始，并且彻底跑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