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夫妻

翌日,天未大亮,禾晏便与禾如非一同再次清点了官仓。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发霉陈米和几乎与杂草无异的所谓“药材”,禾晏气得指尖发凉。账册上的数目分毫不差,可实际价值却天差地远,这其中贪墨的数额,足以让无数灾民活命!

“岂有此理!”禾晏咬牙,声音里压着滔天怒意。

禾如非脸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并非心系百姓的良善之辈,但如此赤裸裸的、蠢笨的贪腐,简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更是在他眼皮底下捅娄子,若处理不好,必受牵连。丁一昨夜连夜审讯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线索直指本州主管钱粮的赵通判。

“直接拿人?”禾晏看向禾如非,眼中带着杀意。

禾如非却摇了摇头,眼神冰冷而锐利:“一个赵通判,还没这么大的胆子独吞这么多。他背后必定还有人,甚至可能牵扯到州府更高层的官员。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销毁证据,互相串供,最后推出几个替死鬼了事。”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要挖,就把他这条线上的蛀虫,一网打尽。”

“如何做?”

禾如非看向禾晏,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邪气的弧度:“赵通判有个远房外甥,姓周,在邻州也算是个新崛起的豪绅,颇有势力。赵通判一直想巴结这个外甥,奈何这位周外甥前些年一直在外地‘养病’,近年才发迹,二人并未见过面。恰巧,这位周外甥新婚,正带着娇妻四处游玩,途径此地,前来探望‘舅父’,岂不是合情合理?”

禾晏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你要冒充那个周外甥?”

“不是‘我’,是‘我们’。”禾如非打量着她,“你我就扮作那对周氏夫妇。我常年称病不出,京中认识我真容者本就不多。而你当年以‘禾如非’身份示人时始终戴着面具,此地更无人识你。赵通判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正是最好的掩护。”

禾晏蹙眉。假扮夫妻?还要住进那贪官府里?但想到那些霉米和等药救命的灾民,她压下心中的不适,果断点头:“好!就这么办!这些蛀虫,一个都别想跑!”

计划既定,二人立刻行动。禾如非换下华服,穿上用料考究但款式相对低调的锦袍,更显出身家丰厚的商人气质。禾晏则挽起妇人的发髻,戴上珠翠,穿上绯色绣缠枝牡丹的衣裙,略施粉黛,顿时明艳照人,与昨日那个冷静指挥的少女判若两人。

准备停当,禾如非派人先一步往赵通判府上递了名帖和“薄礼”。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赵通判便亲自带着人,满脸堆笑地迎到了他们临时落脚的小院外。

“哎呀呀!可是周贤甥?下官赵德明,恭候多时了!”赵通判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一双眼睛精光四射,透着十足的油滑与算计。他见到禾如非,先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随即被更热情的笑容掩盖。

禾如非扮演的“周外甥”略显矜持地笑了笑,拱手还礼:“有劳舅父亲自相迎,折煞晚辈了。”他声音刻意放得平和,少了平日的冷厉。

赵通判的目光又落到禾晏身上,更是惊艳:“这位便是甥媳妇吧?真是天仙般的人物!贤甥好福气啊!”

禾晏微微屈膝,故作羞涩地低下头:“舅父谬赞了。”

一行人寒暄着往赵府走去。路上,赵通判看似随意地笑道:“说起来,贤甥小时候舅父似乎还见过一面,那时模样……嗯,颇为敦实憨厚,没想到如今出落得如此……清秀俊朗,一表人才,倒叫舅父差点不敢认了!果然是男大十八变啊!”他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实在是禾如非面容过于俊美,肤色因常年少见日光而白皙,虽刻意收敛气势,但那份骨子里的贵气与凌厉偶尔流露,与一个寻常商人总有些微妙的违和。

禾如非心中冷笑,面上却从容应对,语气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自嘲:“舅父说笑了。晚辈前些年身子不争气,一直在南边温养,甚少出门,不见风雨,养得懒散了,倒叫舅父见笑。”他巧妙地将容貌变化归结于“病弱”和“环境”,合情合理。

禾晏也在一旁柔声帮腔:“夫君就是太瘦了些,此次出来游玩,我便想着定要让他多走走,健朗些才好。”

赵通判哈哈一笑,似乎打消了疑虑,连连称是。

到了赵府,已是华灯初上。赵通判设了丰盛的家宴为他们接风。席间推杯换盏,赵通判及其作陪的几名心腹官员言语间多有试探,从“周家”生意到风土人情,甚至邻州官场轶事,都被禾如非滴水不漏地接住,偶尔还能抛出些只有当地人才知的细节(自然是丁一提前搜集好的),显得极为自然。禾晏则扮演着温顺乖巧的新妇角色,偶尔为“夫君”布菜,低语几句,将娇羞与依赖演得恰到好处。

宴至中途,禾晏注意到一对赵府的丫鬟夫妇挽着手从廊下走过,姿态亲昵。她正想着如何更自然地扮演夫妻,就见身旁的禾如非忽然对她使了个眼色,目光也瞥向那对夫妇的方向。

禾晏立刻会意。她状似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禾如非的胳膊,身体微侧,靠向他,声音软糯带着一丝娇嗔:“夫君,你方才走得好快,我都跟不上了呢。”

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和她刻意放软的声音,让禾如非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得意与瘙痒的暗流窜遍全身。他极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放缓脚步,配合地低下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有点僵硬):“是为夫不好,光顾着与舅父说话,冷落夫人了。”

两人这般姿态,落在赵通判眼里,更是坐实了新婚燕尔、恩爱非常的模样,让他最后一点疑虑也消散了,笑着打趣:“年轻人就是恩爱,好啊好啊!”

宴席终了,赵通判已喝得满面红光,对这位“财大气粗”又似乎很好糊弄的“外甥”十分满意,亲自将他们送至精心准备的客房院落。

“贤甥与甥媳妇一路劳顿,早早歇息!明日舅父再带你们好好逛逛这云州城!”赵通判笑着告辞。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方才还“恩爱缠绵”的两人瞬间松开了手,各自退开一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尴尬和紧张。

禾晏迅速扫视了一眼房间——布置得极尽奢华,红烛高燃,锦被绣枕,却只有一张宽大的拔步床。

她立刻指向靠窗的软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今天晚上,你睡那儿。”

禾如非正因方才宴会上那意外的亲密接触而心绪起伏,听到她这话,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俊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挑眉看向那并不宽敞的软榻,又看了看那张明显舒适得多的大床,哼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女子!”禾晏瞪他,“难道你要我睡那里?”

“夫妻不该同床共枕?”禾如非故意逼近一步,眼神带着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禾晏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全身戒备起来,压低声音怒道:“禾如非!你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演戏而已,你还想假戏真做不成?!”

看着她瞬间炸毛的模样,禾如非心底那点不爽忽然又散了,反而觉得有趣。他知道不能真的把她逼急,否则这合作立马泡汤。

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和无奈:“罢了,好男不跟女斗。”说着,还真就走到软榻边,打量了一下,“只是这榻如此硬窄,怕是睡不安稳,明日若精神不济,露了破绽……”

“那是你的事!”禾晏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自顾自走到床边,开始检查被褥,仿佛生怕里面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禾如非看着她警惕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眼底却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他认命地开始动手收拾软榻,将上面的靠垫挪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红烛燃烧的噼啪声。两人各自占据房间一角,气氛微妙而紧绷。伪装褪去,只剩下彼此心知肚明的算计、尚未化解的旧怨,以及那一丝因被迫亲密而悄然滋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与悸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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