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功不受禄
隔日,晨曦微露,禾晏却一夜未曾安枕。昨日与禾如非联手挫败杜若甫的贪墨计划,虽暂解燃眉之急,但那些虚报的账目、被层层盘剥后所剩无几的银两,如同鬼影般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她亲身经历过战乱与饥荒,太知道那些数字背后意味着什么——是易子而食的惨剧,是饿殍遍野的荒凉,是无数家庭支离破碎的绝望。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银钱即便拨下去,经过层层官吏之手,还能剩下多少真正落到灾民口中?她必须亲眼去看看,必须确保那些救命的粮食能送到该送的地方。
然而,如今她身处牢笼,行动皆在禾如非掌控之下。想独自出门,尤其是去往可能混乱的灾区,绝无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亲自带她去。
可如何说动他?直接要求?以他多疑的性子,必然追问不休,甚至可能断然拒绝。
禾晏坐在梳妆台前,目光扫过首饰盒里一件件精美却冰冷的珠翠,最终落在了一枚成色极佳、触手温润的白玉佩上。这是前几日祖母赏下,夸她账目理得清楚,她并未在意。此刻,它却成了她计划中的一环。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枚玉佩,又起身走向小厨房。她知道禾如非有早起练剑后用些简单早点的习惯。
小厨房的下人见到她,皆是一惊,慌忙行礼。“小姐,您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无事,我想亲手给兄长做些早点。”禾晏语气平静,挽起袖子。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得在一旁忐忑地看着。禾晏何曾下过厨?她凭着记忆和模糊的印象,手忙脚乱地和面、调馅,试图做几样精致的点心。结果可想而知,面团不是太硬就是太软,点心形状歪歪扭扭,最后上笼蒸时,火候也没掌握好,出锅的点心要么夹生,要么颜色暗沉,卖相实在堪忧。
她看着那碟实在算不上美观的点心,蹙了蹙眉,最终还是将它们仔细装盘,连同那枚玉佩,一起放在食盒里。
禾如非练完剑,刚回到书房,便见禾晏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雅的鹅黄色衣裙,脸上带着一丝不太自然的、刻意摆出的温婉笑容。
“兄长练剑辛苦了。”她将食盒放在书案上,声音也比平日软糯几分,“我……我亲手做了些点心,兄长尝尝?”
禾如非挑眉,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又落在那食盒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会下厨?”他可是见识过她在荒岛烤鱼都能烤焦的本事。
禾晏脸颊微热,强撑着道:“跟着祖母学了点,总要多学些东西不是?”她打开食盒,先取出了那枚用锦缎衬着的玉佩,“这个……看着很配兄长,送给你。”
那玉佩玉质莹润,雕工精湛,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禾如非目光落在玉佩上,微微一怔,随即抬眼看她,眼神带着探究和玩味:“无功不受禄。这么好东西,送我?”
“兄妹之间,何须谈功禄?”禾晏避开他的目光,又将那碟卖相不佳的点心推到他面前,“还有这个……可能做得不好,兄长将就尝尝。”
禾如非看看玉佩,又看看那碟堪称“惨烈”的点心,再看看禾晏那明显写着“心虚”二字的表情,心中已是了然。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形状古怪的点心,放入口中。
味道……果然一言难尽。要么淡而无味,要么甜得发腻,甚至还有点夹生。
但他咀嚼了几下,竟缓缓咽了下去。然后又拿起第二块。
禾晏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着她做的“毒药”,心中一时竟有些不是滋味。
“无事献殷勤,”禾如非吃完第二块,拿起帕子擦了擦手,目光重新锁住她,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说吧,到底什么事?拐弯抹角可不像你禾晏的风格。”
禾晏指尖蜷缩了一下,知道瞒不过他。她先是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真的没事,就是想谢谢兄长昨日……信任我。”这话说得她自己都别扭。
禾如非嗤笑一声,显然不信,作势便要起身:“既然没事,那我还有公务要处理……”
“等等!”禾晏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禾如非动作顿住,低头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手,眼神微暗。
禾晏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手,咬了咬唇,知道再装下去也无用,索性豁出去了。她抬起头,直视着他,语气变得认真而急切:“好吧,我说实话。我……我想去南边受灾的那几个州县看看。”
禾如非眉头瞬间拧紧:“你去那里做什么?那边现在乱得很!”
“我不放心!”禾晏语气激动起来,“杜若甫的事是解决了,可下面的官吏呢?层层盘剥,雁过拔毛!那些赈灾银、粮食,到底有多少能真正到灾民手里?兄长,你没见过饥荒,我见过!那是会死人的!成千上万的人!我们必须去看看!”
禾如非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和悲悯,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与他所熟悉的权贵小姐截然不同的神情。他确实没见过真正的灾荒,他的世界是朝堂倾轧、是权谋算计,民生疾苦于他而言只是奏折上的数字。
“你就为了这个?”他语气不明。
“就为了这个!”禾晏斩钉截铁,“我知道你不会放我一个人去,所以……只能求你,带我一起去。就去看一眼,确保粥厂开了,灾民有口吃的,我们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