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
晨露未晞,五神山的宫道上还残留着夜间的凉意。淑慧抱着一摞账册匆匆走向户部衙门,青石板路上自己的脚步声格外清晰。转过回廊时,一抹黛蓝色身影突然映入眼帘——蓐收正站在海棠树下,手中把玩着一枝新折的花。
“蓐收大人早。”淑慧福了福身,垂眸欲走。
“瞫大人留步。”蓐收却拦住去路,将那枝带着晨露的海棠递来,“昨日盐税的事...”
淑慧下意识后退半步,海棠花枝尴尬地悬在二人之间。晨风吹落几片花瓣,正落在她鸦羽般的鬓角。
蓐收忽然伸手,指尖堪堪擦过她发丝。淑慧浑身一僵,却见他拈下一片花瓣:“沾上了。”
“多、多谢。”她耳根发烫,接过花枝时不小心触到对方指尖,惊得差点松手。
“听闻瞫族长近日在为你物色人家?”蓐收状似随意地问道,目光却紧锁她面上神色。
淑慧指尖掐进掌心,勉强笑道:“父母之命罢了。”
“可有中意的?”
“大人说笑了。”淑慧抬眸,正撞进他深邃的眼瞳里,“下官这般...怎敢耽误旁人。”
蓐收突然上前一步,惊得她后背抵上廊柱。他伸手撑在她耳侧,声音压得极低:“若我说不怕耽误呢?”
淑慧呼吸一滞,手中账册“哗啦”散落一地。远处传来侍卫的脚步声,蓐收已退开三尺,若无其事地帮她拾捡竹简。
“一会儿要练兵,先告辞了。”他将整理好的账册递还,指尖不小心在她掌心轻轻一划。
淑慧呆立原地,看着那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掌心的酥麻感久久不散,像被烙铁烫过。
赤水府的后花园里,挽清正教晏清编花环。小丫头坐在石凳上,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缠绕藤蔓。
“姨母,为什么花要这样绕呀?”晏清举起歪歪扭扭的半成品。
挽清刚要回答,腹中突然一阵抽痛。她脸色骤白,手中花枝跌落在地。
“姨母?”晏清吓坏了,小手去摸她额头,“是不是宝宝不乖?”
侍女们慌忙围上来,有人去唤太医,有人去寻丰隆。不多时,整个赤水府乱作一团。
丰隆从校场狂奔回来,铠甲都来不及卸,单膝跪在榻前握住妻子的手:“怎么样?还疼吗?”
“没事...”挽清虚弱地笑笑。
大夫诊脉后眉头紧锁:“夫人这是早产的征兆......”
丰隆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我夫人平安!”
大夫捋须沉吟:“老夫先开副安胎药,尊夫人有孕才七月,若能稳住最好。若实在不行...”
“保大人!”丰隆斩钉截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定要保夫人!”
挽清虚弱地拽他衣袖:“不...孩子...”
丰隆红着眼眶俯身,额头抵着妻子的:“清儿,我只要你活着。”
药很快煎好,苦涩的气息弥漫内室。挽清刚喝两口就剧烈呕吐,冷汗浸透了寝衣。丰隆急得在屋内来回踱步,铠甲碰撞声惊得侍女们不敢近前。
“报——”侍卫突然冲进来,“陛下派了宫中太医来!”
话音未落,白发老者入内。老者二话不说搭上挽清脉搏,片刻后从药囊取出三枚金针:“快准备热水!”
金针渡穴,挽清痛苦呻吟渐渐平息。老者又取出个玉瓶,倒出粒莹白药丸:“赤水夫人先天体寒,这‘海心丹’可护住心脉,但孩子...”
丰隆握紧妻子的手:“无妨,只要清儿平安。”
老者摇头:“老朽是说,孩子今夜必然出生,但尚不足月,需格外小心养护。”
众人闻言色变。太医连忙去备产房,侍女们奔走准备。丰隆铠甲都来不及脱,就跪在榻前为挽清擦汗。
“别怕...”他声音发颤,“我在这儿。”
阵痛越来越剧烈,挽清咬破了下唇。丰隆将手臂递到她嘴边:“疼就咬我。”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产婆不断喊着“用力”,可两个时辰过去,孩子仍未见头。挽清力气渐失,鲜血染红了锦褥。
“不好!横位难产!”产婆惊叫。
丰隆眼前发黑,几欲昏厥。白发老者突然推开产婆,三枚金针直刺挽清要穴:“赤水大人,按住夫人肩膀!”
剧痛让挽清发出凄厉惨叫。丰隆死死按住她,泪如雨下:“清儿...清儿...”
“出来了!”随着老者的喝声,一声微弱如猫叫的啼哭响起。
产婆颤抖着抱起浑身青紫的婴儿:“是...是个小姑娘...”
丰隆却看都没看孩子,只顾捧着妻子惨白的脸:“清儿?清儿你看着我!”
挽清气若游丝,指尖动了动。老者又取出枚赤红药丸塞入她舌下:“气血两亏,需精心调养。”
暴雨仍肆虐着,屋檐水帘如注。丰隆将虚弱昏迷的挽清紧搂在怀中,颤抖的指尖轻抚她汗湿的额发。早产的女婴被裹在锦缎里,由乳母小心抱着。
“大人...”乳母欲言又止地看着怀中呼吸微弱的婴儿。
白发老者叹息着取出个玉葫芦:“每日喂一滴灵乳。”
丰隆这才看向女儿,那皱巴巴的小脸上依稀能辨出挽清的影子。他喉头哽咽,俯身轻吻婴儿额头:“爹爹在这儿...我赤水氏和青龙部的血脉,定会平安长大。”
夜幕低垂,户部值房的灯还亮着。淑慧揉着酸痛的脖颈,终于核完最后一卷盐税账册。正要吹熄油灯,忽见窗外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大人?”她推开门,夜风卷着海棠香扑面而来。
蓐收解下披风罩在她肩上:“送你回府。”
“不必...”
“五更天有密报,顺路。”他不由分说地接过她手中卷宗,“瞫族长今日见了我父亲。”
淑慧脚步一顿:“父亲他...”
“瞫族长替你相看了我青龙部旁支的儿子,青龙霄。”蓐收语气平淡。
淑慧指甲掐进掌心。青龙霄是有名的纨绔,父亲这是...
“我让父亲回绝了。”蓐收突然道。
“什么?”淑慧愕然抬头。
月光下,蓐收的侧脸线条格外冷硬:“我说,我替你拒绝了。”
淑慧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又迅速被苦涩淹没:“大人何必...”
“何必什么?”蓐收转身,将她困在宫墙与自己胸膛之间,“何必管你?何必阻你姻缘?”
他声音沙哑,“瞫淑慧,你当真不知我对你的心思?”
淑慧如遭雷击,后背紧贴冰凉宫墙。那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蓐收大人,此刻眼中竟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我嫁过人...”
“我知道,西炎玱玹,我曾经的师弟。”
“我...不能生育...”
蓐收嗤笑:“我蓐收要的是你,不是会下蛋的母鸡。”
粗鄙的话语惊得淑慧瞪大眼,却被他趁机吻住。这个吻带着血腥气,像是压抑了太久终于爆发。她挣扎着捶他肩膀,却被他扣住手腕按在墙上。
“听着。”分开时蓐收气息粗重,“明日我就去瞫府提亲。你若不愿,现在推开我。”
淑慧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在他心口。那里跳得又快又重,像要撞碎肋骨。
“傻子...”她泪如雨下。
蓐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月光将二人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朱红的宫墙上,再不分彼此。
远处传来打更声,惊起一树海棠,纷纷扬扬落满肩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