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少昊站在殿门处,静静望着灯下的静安妃。她垂首绣花的模样,像一幅被时光凝固的画——眉目如旧,岁月似乎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烛火摇曳,映着她指间翻飞的银针,丝线在素绢上勾勒出一朵含苞的海棠。少昊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东海边的小渔村初见她的场景。那日风浪很大,她提着鱼篓从礁石上走来,发梢还滴着水,抬眸的瞬间,他恍然以为看见了西陵珩。
可后来他才明白,静安妃与西陵珩截然不同。西陵珩像一团火,热烈张扬;而她,是一泓静水,温柔无声。
少昊缓步走近,静安妃似有所觉,抬头望来。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星子,见他回来,唇角微微扬起,放下绣绷比划道:‘回来了?’
他点头,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绣绷上——海棠花旁多了两只依偎的小狐狸,活灵活现。
“给晏晏的?”他轻声问。
静安妃点头,又指了指窗外。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月光下,阿念正和涂山璟并肩走在海棠林间,晏清被涂山璟抱在怀里,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少昊忽然觉得胸口发胀。这些年,他以为自己给静安妃的只是锦衣玉食,却忘了她最需要的,或许只有这样的寻常天伦。
他顿了顿,“你可怨我?”
静安妃微微怔了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她放下针线,比划道:‘从未。’
她的手指很暖,带着常年刺绣留下的薄茧。少昊握住她的手,发现她腕上还戴着他当年随手赠的贝壳手串——粗糙的贝壳早已被摩挲得光滑如玉。
“之前那些闲言碎语……”
静安妃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他,最后指向窗外嬉闹的一家人,眉眼弯弯。
——有你在,有阿念在,便是圆满。
少昊喉头发紧。他忽然明白,这个沉默的女子,早已用她自己的方式,将所有的委屈与孤寂,化作了对家人无声的守护。
“谢谢你。”他摩挲着她的手背,“这些年辛苦你了。”
静安妃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比划道:‘陛下待妾身极好,何来辛苦?’
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少昊望着眼前这个陪伴自己百余年的女子,忽然发现她眼角已有了细纹,鬓边也添了几丝白发——岁月终究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当年...”少昊斟酌着词句,“将你接入宫中,你可曾怨过我?”
静安妃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她缓缓比划:‘妾身出身微寒,能得陛下垂怜,已是莫大的福分。’
这回答滴水不漏,却让少昊心头微涩。他忽然握住静安妃的手,触感微凉:“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场面话。”
静安妃睫毛轻颤,终于抬眸直视少昊的眼睛。烛光下,她的眸子清澈如水,没有半分怨怼,只有沉淀多年的温柔。
‘妾身不怨。’她比划得很慢,‘只是...偶尔会想,若没有这张脸,陛下可还会多看妾身一眼?’
这问题直白得近乎残忍。少昊沉默良久,终是坦言:“初见时,确实因你与阿珩相似才注意到你。但...”他拇指轻抚过静安妃的手背,“留下你,却是因为你的性子。”
静安妃眼中泛起水光。
“阿珩如火,你似水。”少昊声音低沉,“我这一生,追逐过太阳,最终却停泊在了港湾。”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静安妃的眼泪无声滑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热得发烫。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少昊望着她温柔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一生亏欠她太多。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静安妃起初有些僵硬,随后慢慢放松,靠在他肩头。
檐下风铃轻响,月光洒落一地银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