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五神山的春日总是来得格外早，才过惊蛰，御花园里的海棠便已缀满枝头。阿念站在回廊下，望着远处正在布置的考场，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小腹——如今已有两月，微微有些弧度。
“陛下。”蓐收手持名册走来，“女官选拔的名单已定，共一百二十八人，辰荣馨悦也在其中。”
阿念接过名册，目光在“辰荣馨悦”四字上顿了顿。这份名册上详细记录了每位参选女子的家世。
“考题都准备好了？”阿念合上册子，开口询问蓐收。
蓐收点头：“按陛下吩咐，分经义、策论、实务三场。最后一场...”他犹豫了一下，“是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
阿念唇角微扬。这是她力排众议定下的规矩——女官选拔与男子科举同等规格，最终入选者将直接进入六部任职。朝中老臣们起初反对声浪滔天，直到蓐收和赤水丰隆率先表态支持，这才渐渐平息。
“娘亲！”晏清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家伙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色襦裙，发间簪着朵小小的海棠花，活脱脱就是阿念幼时的模样。
阿念弯腰将女儿抱起，却在起身时眼前一黑。蓐收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陛下当心！”
“没事。”阿念缓了缓，“太医说这胎比怀晏晏时反应大些。”
晏清懂事地搂住娘亲的脖子：“娘亲累，晏晏自己走。”说着就要往下滑。
阿念心头一暖，亲了亲女儿的脸蛋：“晏晏乖，陪娘亲去看考场好不好？”
——
考场设在原皓翎王宫的文华殿，此刻宫人们正在摆放案几。阿念抱着晏清巡视了一圈，忽然在角落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辰荣馨悦一袭素衣，正独自整理笔墨。
“辰荣...”阿念刚开口，馨悦便转过身来，恭敬行礼。
“陛下。”她的目光在阿念腹部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听闻陛下有孕，还未恭喜陛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晏清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姨姨，馨悦看着瞅着自己的小姑娘，一时高兴，这是璟哥哥的女儿，从袖中掏出糖果递给晏清。
“谢谢姨姨！”晏清奶声奶气地道谢。
馨悦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明日考试，臣女先告退了。”
阿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紫金顶上，那个骄傲张扬的辰荣大小姐。岁月磨平了她的棱角，却赋予了她另一种力量。
“娘亲？”晏清扯了扯阿念的衣袖，“姨姨...好像有些难过。”
阿念心头一震。三岁的孩子，竟能看透人心底最深的伤痛。
——
翌日清晨，文华殿钟声悠扬。阿念端坐在主考席上，看着一百多位女子依次入场。她们中有的世家贵女，也有寒门，此刻都怀着同样的梦想。
辰荣馨悦，瞫淑慧都在其中，经过阿念面前时，二人微微颔首，目光坚定。
“第一场，经义。”蓐收高声宣布，“题目是《尚书·尧典》中‘克明俊德’一句。”
沙沙的书写声立刻响彻大殿。阿念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馨悦身上——她执笔的姿势极为标准，手腕悬空，笔走龙蛇，显然下过苦功。
两个时辰后，试卷被收上来。阿念随手翻阅了几份，在看到馨悦的答卷时不禁眼前一亮——她不仅阐释了经文本义，更引申出"选贤任能"的治国之道，字里行间透着难得的格局。
午间歇息时，阿念在偏殿小憩。涂山璟悄悄进来，手里捧着个食盒：“趁热吃。”
食盒里是熬得浓白的鱼羹和几样清爽小菜，正是阿念近日最爱吃的。她心头一暖：“你怎么来了？晏晏呢？”
“母妃带着呢。”涂山璟帮她揉着发酸的腰，“听说馨悦和淑惠表姐也在其中？”
阿念挑眉：“消息这么灵通？”
“赤水丰隆一早就来打听。”涂山璟轻笑，“我看他比考生还紧张。”
下午的策论题目是“论女子参政”。这题目一出，殿内顿时响起细碎的议论声。阿念看到几位世家女面露难色——她们自幼学的都是《女诫》《内训》，何曾想过这样的问题？
唯有辰荣馨悦神色如常，提笔便写。阿念悄悄走到她身后，只见纸上墨迹淋漓：“...女子之才不逊男子，拘于内闱实乃暴殄天物...”
字字铿锵，力透纸背。
——
三日考试转瞬即逝。最后一场殿试在五神山正殿举行，阿念亲自出题：“若尔为官，当以何为先？”
辰荣馨悦是第一个被传召的。她跪在玉阶下，声音清朗：“回陛下，当以民生为先。臣女若为官，首重农桑，次兴教化...”
阿念静静听着，忽然打断：“若有人与你意见相左，当如何？”
殿内顿时一静。这是故意刁难了。馨悦却不慌不忙：“据理力争，但不失礼数；坚持己见，但不违律法。”
好一个刚柔并济。阿念眼中闪过赞赏，又问：“可曾后悔？”
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旁人或许不解，馨悦却明白阿念在问什么。她抬起头，目光坦然：“悔不该当初执迷不悟，不悔如今重获新生。”
殿试持续到日暮。当最后一位考生退下时，阿念长舒一口气，突然感到腹部一阵抽痛。
“陛下？”蓐收察觉异样。
阿念摆摆手：“无妨。”话虽如此，她额上已渗出细密的汗珠。
涂山璟不知何时出现在殿外，见状立刻上前搀扶：“剩下的交给我和蓐收，你先回去休息。”
阿念还想坚持，却被他一个横抱起来。众目睽睽之下，她羞得把脸埋进他胸口：“放我下来！”
“不放。”涂山璟大步流星地往后殿走，“太医说了，孕期最忌劳累。”
晚霞满天时，放榜的消息传遍王宫。辰荣馨悦名列第一，将被任命为户部郎中，掌天下户籍赋税。瞫淑慧也入选女官。
阿念靠在软榻上，听着宫人禀报，唇角不自觉扬起。涂山璟端着安胎药进来，见状笑道：“这么高兴？”
“嗯。”阿念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女子为官，总算迈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