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周孝王

在西周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传统中,周孝王姬辟方的继位堪称一次颠覆性的“权力异动”。他并非周懿王的嫡子,而是以“叔父”身份登上王位,这一打破常规的传承,既源于周懿王统治后期的王朝危机,也离不开姬辟方自身的政治智慧与局势把控能力。

周懿王八年(前892年),在位八年的姬囏在内外交困中病逝,葬于毕原。按照西周“宗法制”的核心原则——“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王位理应由懿王的嫡子、太子姬燮继承。此时的姬燮虽已成年,却完全继承了父亲“懦弱无能”的性格:面对懿王留下的“政治腐败、外患未平、天灾频发”的烂摊子,他既无整顿朝纲的魄力,也无抵御外敌的谋略,甚至在朝堂议事时,面对大臣的质询都常常“语无伦次,难以作答”。

这种“储君无能”的局面,让王室贵族与诸侯们忧心忡忡。西周自武王建国以来,正是依靠“嫡长子继承制”的稳定传承,才避免了王族内部的权力争夺,维系了数百年的统治。但此时,“遵循传统”意味着将王朝交给一个无力掌控局面的君主,可能加速西周的衰落;而“打破传统”则面临着“违背礼制”的风险,可能引发王族分裂与诸侯质疑。就在统治集团陷入纠结之际,姬辟方站了出来。

姬辟方是周穆王的儿子、周共王的弟弟、周懿王的叔父,此时已年近五旬,历经穆王、共王、懿王三朝,不仅熟悉王朝政务,更在懿王时期多次参与边境防御,积累了丰富的政治与军事经验。他凭借“王族长辈”的身份,以及对贵族与诸侯诉求的精准把握,开始暗中联络对姬燮不满的势力——包括因懿王腐败而利益受损的中小贵族、希望通过变革扭转颓势的军事将领,以及担忧边境安全的西部诸侯。

最终,在姬辟方的推动下,统治集团达成共识:“废嫡立叔”,由姬辟方继位,以“稳定政局,重振王室”。这一决定在西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史记·周本纪》对此记载极为简略,仅用“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一笔带过,既未提及继位过程中的争议,也未记载孝王在位期间的作为。这种“简略”背后,或许是司马迁对“违背嫡长子继承制”的历史事件持谨慎态度,不愿过多渲染。

相比之下,出土于西晋的《竹书纪年》为我们提供了更多关键背景。其记载显示,懿王统治时期的衰落是孝王继位的重要前提:“懿王七年西戎侵镐,十三年翟人侵岐,十五年,王自宗周迁于槐里”,连续的外敌入侵与仓促迁都,不仅削弱了周王室的实力,更让贵族与诸侯对懿王的统治失去信心;同时,“懿王之世,兴居无节,号令不时,挈壶氏不能共其职,诸侯于是携德”,懿王的昏庸无能(生活无规律、政令混乱),导致王室权威下降,诸侯“离心离德”。

这些记载表明,孝王的继位并非单纯的“权力争夺”,而是统治集团在“王朝危机”下的“无奈选择”——他们宁愿打破传统,也要推选一位有能力的君主,试图挽救西周的衰落命运。而姬辟方也确实不负众望,继位后迅速推出一系列改革举措,开启了短暂却影响深远的“孝王中兴”。

周孝王继位时,西周面临的最大外部威胁仍是北方的游牧部落——西戎(包括严狁、犬戎等)。懿王时期,西戎多次入侵,甚至兵临镐京,给周王朝带来巨大耻辱。孝王深知,若不能解决西戎问题,“中兴”便无从谈起。他采取了“先和后战、以战促和”的策略,既避免了无谓的战争消耗,又通过军事威慑重塑了王室权威。

孝王元年(前891年),孝王最初计划以军事手段报复西戎,任命申国国君申侯统领“六师”西征。申国是西周的重要诸侯国,姜姓,位于今河南唐河县西北,长期负责抵御南方淮夷,同时与西戎部落有姻亲关系,在西戎中具有一定影响力。

然而,申侯接到命令后却满心不情愿。他深知,西周军队经过懿王时期的损耗,战斗力尚未完全恢复,若强行西征,不仅可能战败,还会让申国军队遭受重大损失;更重要的是,申侯与西戎的大骆部落(西戎中的一支,活跃于今甘肃天水一带)有联姻计划——他正准备将女儿嫁给大骆首领,以巩固双方的关系。因此,申侯向孝王提出了一个“以联姻换和平”的建议:

“从前我的先祖娶骊山氏之女,生下女儿后嫁给西戎胥轩为妻,两人的儿子中潏(秦国与赵国的先祖)因母亲的缘故,归服周朝,让西部边境长期安宁。如今我愿将女儿嫁给中潏的后人大骆,已生下嫡子成。若大王能保证让成继承大骆的首领之位,申国与扈国(申国的盟友)将劝说西戎彻底顺服,让西部边境永无战事。”

表面上,申侯的建议是为了“避免战争,保障边境安宁”,实则另有私心:大骆首领有一位庶子名叫非子,非子擅长养马,此前因机缘巧合被孝王赏识,留在王都担任畜牧官员。申侯担心,孝王日后可能会扶持非子回国争夺大骆首领之位,威胁自己外孙成的继承权。因此,他的建议本质上是一场“政治交易”——以“说服西戎求和”为筹码,换取孝王对“成继承大骆之位”的承诺。

孝王经过权衡,认为这一建议利大于弊:既能避免战争损耗,节省军费,又能借助申侯的影响力稳定西部边境,为自己整顿内政、发展经济争取时间。于是,他当即承诺“永不支持非子回国争夺大骆之位”。得到承诺后,申侯积极与西戎谈判,最终西戎同意与西周息兵言和,并承诺“不再侵犯西周边境”。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就这样通过外交手段得以化解。

虽然通过外交手段达成了和平,但孝王深知,“和平的基础是实力”。他并未因暂时的和平而放松军事建设,反而加大了对军队的投入:一方面修复懿王时期受损的边境城防,另一方面加强“六师”的训练,提升士兵战斗力。同时,他密切关注西戎的动向,一旦发现西戎有“违约侵扰”的苗头,便立即派遣军队进行打击。

孝王的“军事威慑”很快见效。西戎部落看到西周军队重新变得强大,又担心违约会遭到孝王的报复,于是在孝王五年(前887年)主动遣使入朝,进献良马百匹,以示臣服。《竹书纪年》明确记载:“五年,西戎来献马”,这百匹良马均为西戎精心挑选,身姿矫健、耐力极强,既是西戎“臣服”的象征,也是当时重要的战略资源。

孝王对西戎的“臣服”极为重视,亲自在朝堂举行受礼仪式。他重赏了西戎使者,不仅赐予丝绸、青铜礼器等贵重物品,还回赠了大量粮食与农具——这一举措既展现了西周的“大国气度”,也试图通过“经济交流”进一步巩固与西戎的和平关系。西戎献马事件,标志着西周在与西戎的对抗中重新占据主动,孝王也通过这一事件,向天下诸侯证明了自己的统治能力,重塑了王室的权威。

在处理西戎问题的同时,孝王还将目光投向了“经济与军事资源建设”。他深知,西周的衰落不仅体现在政治腐败与军事虚弱上,还体现在“战略资源匮乏”——尤其是马匹。在西周时期,马匹是祭祀、农耕、战争的核心资源:祭祀需用马来献祭,农耕需用马来拉犁,战争更需用马来组建战车部队与骑兵。而懿王时期,由于西戎侵扰与养马业荒废,西周的马匹数量锐减,严重影响了王朝的正常运转。

非子是大骆的庶子,自幼对马匹有着浓厚的兴趣,不仅熟悉马的习性,还掌握了一套“精养马匹”的技术——他能通过调整饲料、改善马舍环境、进行适当训练,让马匹长得更壮、跑得更快、耐力更强。早年,非子曾前往犬丘(今陕西兴平东南,孝王迁都后的新都槐里附近)贩马,恰巧遇到刚刚继位、正在考察民情的周孝王。

孝王看到非子所贩的马匹个个“毛色油亮、体态矫健”,与当时西周境内普遍瘦弱的马匹形成鲜明对比,便主动上前询问养马之道。非子对答如流,不仅详细讲解了马的喂养、训练方法,还能准确判断马匹的年龄、健康状况与用途。孝王被非子的“专业能力”所吸引,认为他是“难得的养马人才”,当即决定将非子留在王都,任命他为“主管王室畜牧的官员”,负责管理王室的牧场。

非子上任后,很快展现出卓越的才能。他对王室牧场进行了全面整顿:划分不同区域饲养不同用途的马匹(祭祀用马、农耕用马、军用马),根据季节变化调整饲料配方,建立马匹健康档案,定期对马匹进行训练。在他的管理下,王室牧场的马匹数量逐渐增加,质量也显著提升,为孝王后续的“养马业改革”奠定了基础。

孝王三年(前889年),西戎献马百匹(多为母马),孝王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大规模发展养马业”的绝佳机会。他决定让非子承担这一重任,命令非子前往“汧渭之间”(今陕西省陇县的汧河与渭河交汇处)开辟新的牧场——这里地势平坦、水草丰美,是天然的养马胜地,且远离西戎侵扰,环境安全。

为支持非子的工作,孝王给予了他充分的资源:

从王室直属的“野人”(平民)中征调数千人,协助非子建设牧场、喂养马匹。

调拨大量粮食、工具与资金,用于修建马舍、购置饲料、治疗马匹疾病。

授予非子“便宜行事”的权力,允许他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养马方案,无需事事请示。

非子在汧渭之间全身心投入养马事业。他带领民众开垦草地、挖掘饮水渠,建立了规模化的马舍;他挑选西戎献来的母马与王室牧场的优质公马进行配种,培育出更加强壮的“杂交马种”;他还制定了严格的“牧马制度”,让牧民轮流值守,防止马匹走失或遭野兽袭击。

经过三年的努力,汧渭牧场的马匹数量从最初的百匹发展到数千匹,且大多是“能战、能耕、能祭”的优质马匹。这些马匹不仅解决了西周“马匹短缺”的问题,还为军事力量的提升提供了关键支撑——王室军队的战车数量大幅增加,骑兵部队也开始初步组建,对诸侯的军事威慑力显著增强。

孝王六年(前886年),非子因“养马有功”,得到了孝王的重赏。孝王决定将“秦邑”(今甘肃清水县境)封给非子,建立“附庸国”(西周时期低于诸侯国的政治实体),封号“秦嬴”。这一决定具有深远的战略意义:

通过“封邑”奖励非子,体现了孝王“赏罚分明”的统治理念,激励更多人才为王室效力。

秦邑位于西周西部边境,非子在此建立附庸国,可作为“抵御西戎的屏障”,减轻王室的边境防御压力。

秦邑的分封,成为后来“秦国”的起点,非子也被视为秦国的“始祖”,为日后秦国统一六国埋下了伏笔。

值得注意的是,孝王在分封非子时,并未违背此前对申侯的承诺——他明确规定,非子的封邑仅为“秦邑”,不涉及大骆部落的继承权,确保了申侯外孙成的地位,既奖励了功臣,又维护了与申国的关系,展现了他成熟的政治手腕。

就在孝王通过“外交调解稳定边境、发展养马业增强实力、重用人才整顿内政”,逐步推动西周走向“中兴”之时,命运却对他露出了残酷的一面。孝王六年(前886年),在位仅六年的姬辟方因病薨逝,未能完成他“重振西周”的夙愿。他的离世,不仅让“孝王中兴”戛然而止,也引发了西周新一轮的权力变动。

孝王去世后,统治集团面临着“再次选择君主”的问题。此时,有两种方案可供选择:

方案一:延续孝王的“打破传统”模式,从王族中挑选有能力的成员继位。

方案二:回归“嫡长子继承制”,拥立周懿王的太子姬燮继位。

最终,贵族与诸侯们选择了“方案二”。

  原因在于:孝王虽然通过改革提升了王室实力,但“打破传统继位”的行为始终存在争议,部分贵族担心“若继续违背礼制,可能引发王族内乱”;同时,姬燮经过六年的沉淀,性格虽仍懦弱,但已逐渐熟悉政务,且背后有支持“嫡长子继承制”的保守势力撑腰。因此,姬燮最终继位,史称“周夷王”。

君位的“回归传统”,意味着孝王时期的部分改革举措未能延续——夷王继位后,由于能力不足,无法维持孝王时期的军事与经济发展势头,西周再次陷入衰落;而孝王分封的非子及其后代,却在秦邑不断发展壮大,逐渐成为西周西部边境的重要力量。

周孝王姬辟方的统治虽然只有六年,却在西周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打破了“嫡长子继承制”的桎梏,为王朝注入了短暂的活力,通过外交与军事手段稳定了边境,发展养马业增强了国力,延缓了西周的衰落速度。

他分封非子于秦邑,为秦国的建立奠定了基础,最终秦国在数百年后统一六国,取代周朝,完成了历史的轮回。

他的“异常继位”与“改革举措”,成为研究西周“宗法制演变”与“王朝衰落原因”的重要案例,为后世提供了宝贵的历史借鉴。

从“打破传统继位”到“中兴未竟而逝”,周孝王的一生充满了“传奇与遗憾”。他是西周历史上一位“特殊的君主”——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守成之君”,也不是彻底的“变革之君”,却在王朝危难之际,以自己的方式为西周续命,成为连接“懿王衰落”与“夷王再衰”的关键人物。他的作为与抉择,不仅影响了西周的命运,更深刻塑造了此后中国历史的走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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