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周夷王(一)

周夷王姬燮于公元前885年继位,成为西周第九代君主,其统治至公元前878年结束(依据《竹书纪年》与《夏商周年表》)。这一时期的西周,早已褪去“成康盛世”的荣光,陷入“王权旁落、诸侯离心”的衰落泥潭,夷王的统治始终在“维护王室权威”与“现实无力”之间挣扎,留下诸多争议。

西周初期,“分封制”与“宗法制”相辅相成,诸侯需定期向周王“朝贡、述职、出兵助战”,以维系“天下共主”的秩序。但到夷王时期,这一秩序已严重崩坏:

1、朝贡废弛:部分实力较强的诸侯(如楚国、齐国)不再按时前往王都槐里朝贡,甚至有诸侯连续数年缺席王室祭祀,公然无视周王的权威。

2、相互攻伐:诸侯国为争夺土地、人口与资源,频繁爆发战争。小国被迫依附大国,大国则通过兼并小国壮大实力,形成“弱肉强食”的局面,而周王室无力干预,只能眼睁睁看着分封体系逐渐瓦解。

3、王权下移:诸侯不仅在军事、经济上脱离王室控制,还开始干预地方事务,甚至私自任命官员,将王室直属领地边缘的土地据为己有,进一步削弱了王室的统治基础。

面对这一局面,周夷王曾试图通过“军事行动”重塑权威。据史料记载,他曾出兵讨伐“太原之戎”(活跃于今山西太原一带的游牧部落),一路攻至俞泉,缴获一千匹马。这场胜利虽短暂提振了王室士气,但并未从根本上解决“诸侯离心”的问题——诸侯们深知,王室军队仅能应对弱小的戎狄部落,已无力约束强大的诸侯国,因此对王室的态度依旧傲慢。

尽管王室衰落,但仍有部分诸侯国选择“依附王室”,以换取周王的“政治认可”。

  周夷王二年(前884年),蜀国(位于今四川盆地的诸侯国,非后世蜀汉)与吕国(姜姓诸侯国,位于今河南南阳一带)派遣使者前往王都,向周夷王进献“琼玉”(一种珍贵的玉石,象征尊贵与臣服)。

夷王对此次献玉极为重视,特意前往黄河岸边以“宾客之礼”接待两国使者——这一礼仪在西周时期通常用于接待“重要诸侯”或“外族首领”,夷王此举意在通过“隆重的仪式”,向天下诸侯展示“仍有诸侯国臣服于周”,试图维系王室的“表面荣光”。

然而,这种“表面荣光”难以掩盖王室的衰落。蜀、吕两国之所以主动献玉,并非真心臣服,而是出于自身利益考量:蜀国地处西南,需借助周王的“权威”威慑周边部落;吕国则与楚国相邻,面临楚国的威胁,希望通过“依附王室”获得政治支持。

  这场看似“君臣和睦”的献玉仪式,实则是诸侯国与王室之间的“利益交换”,折射出西周王室权威的“虚有其表”。

周夷王三年(前883年),发生了西周历史上极具争议的事件——周夷王听信纪国国君纪炀侯的谗言,下令将齐国国君齐哀公“烹杀”(放入大鼎中煮死),随后改立齐哀公之弟吕静为君(即齐胡公)。这一惨剧不仅打破了西周“诸侯不杀”的传统,更埋下了齐国与纪国长达百年的世仇,成为周王室权威进一步衰落的标志性事件。

要理解烹杀齐哀公的影响,需先回溯齐国的历史地位。

  齐国的开国君主是西周开国功臣姜太公(吕尚),其与周王室的渊源深厚,地位远超其他诸侯国。

姜太公以古稀之年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在灭商战争中“谋划居多”,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天下三分,其二归周者,太公之谋计居多”。周武王灭商后,为表彰其功绩,将“营丘”(今山东淄博一带)分封给姜太公,建立齐国。

姜太公前往营丘就封时,遭遇了莱国(商代古国,东夷人建立,位于今山东潍坊昌乐、临朐一带)的军事阻拦。莱国与营丘相距不足百里,担心齐国的建立威胁自身安全,遂率军争夺营丘。姜太公率军奋力反击,最终击败莱国,成功占据营丘,兴建都邑,史称“姜太公开国”。

周成王时期,爆发“三监之乱”(管叔、蔡叔、霍叔联合商纣王之子武庚叛乱),姜太公协助周公旦平定叛乱。随后,淮夷叛乱,周成王派遣召康公授予姜太公“征伐特权”:“东到大海,西至黄河,南到穆陵,北至无棣,此地域内诸侯有罪,太公可征伐之”。这一特权使齐国成为“东部诸侯国之长”,拥有兼并周边小国、调解诸侯矛盾的权力,为齐国的崛起奠定了基础。

经过姜太公、齐丁公(姜伋,姜太公长子)、齐乙公(姜得,齐丁公之子)、齐癸公(姜慈母,齐乙公之子)四代君主的经营,齐国逐渐成为东方最强大的诸侯国:领土不断扩张,经济因渔盐之利日益富庶,军事力量足以威慑周边小国,成为周王室在东方的“重要支柱”。

纪国与齐国同为山东半岛的诸侯国,但其历史与地位与齐国截然不同。

纪国是夏商时期延续下来的古国,国君为姜姓(与齐国同宗,皆源自神农氏),国民多为东夷人,都城位于今山东潍坊寿光一带,距离齐国都城临淄仅45公里,比莱国更靠近齐国核心区域。

随着齐国的崛起,纪国感受到了巨大的生存压力。齐国拥有“征伐特权”,且领土不断扩张,纪国担心自己会成为齐国的“下一个征服目标”。这种“生存焦虑”,让纪国国君纪炀侯决定“先发制人”,通过政治手段削弱齐国。

史书中虽未明确记载纪炀侯谗言的具体内容,但结合当时的局势推测,其谗言可能包含两点核心:一是“齐哀公不遵王命”,指责齐哀公拒绝朝贡、私自兼并小国,违背周王室的政令;二是“齐哀公意图谋反”,编造齐哀公与戎狄部落勾结,企图推翻周王室的谣言。

对于周夷王而言,纪炀侯的谗言恰好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一方面,齐哀公确实有“不遵王命”的行为(如长期不朝贡),让夷王对其早已不满;另一方面,夷王担心齐国过于强大,会威胁王室统治,希望通过“惩罚齐哀公”来削弱齐国,同时震慑其他诸侯。因此,夷王未加核实便轻信谗言,下令将齐哀公召至王都,以“谋逆罪”将其烹杀。

烹杀齐哀公的行为,对西周政治秩序产生了深远的负面影响:

1、打破诸侯不杀的传统:西周建立以来,虽有诸侯因叛乱被讨伐,但周王极少直接处死诸侯(多为废黜或流放)。夷王烹杀齐哀公,手段残忍,违背了“礼治”原则,让天下诸侯意识到“周王已无仁德之心”,对王室的敬畏之心进一步丧失。

2、引发齐国的怨恨:齐哀公是姜太公的四世孙,其被杀让齐国上下极为愤怒。齐胡公继位后,为躲避纪国与王室的威胁,被迫将都城从营丘迁至薄姑(今山东博兴一带),但齐国从未忘记“哀公之仇”。此后,齐国与纪国结下世仇,直至春秋时期,齐国最终灭掉纪国,才报了这百年之仇。

3、诸侯离心加剧:烹杀齐哀公后,诸侯们看清了周王室的“虚弱与残暴”——既无能力约束强大诸侯,又通过残忍手段对待有矛盾的诸侯。更多诸侯开始不再服从王室政令,甚至公开与王室对抗,西周的分封体系进一步瓦解,为后续“周厉王专利”“国人暴动”埋下了伏笔。

周夷王烹杀齐哀公,不仅是一场孤立的政治惨剧,更开启了齐国与纪国长达百年的世仇。这场恩怨从西周延续至春秋,深刻影响了山东半岛的政治格局,也成为齐国“称霸东方”的重要动力。

齐哀公被杀后,齐国陷入短暂的混乱。

  齐胡公迁都薄姑,引发部分贵族不满(认为迁都示弱)。齐哀公的同母弟吕山(即齐献公)趁机发动政变,杀死齐胡公,将都城迁回营丘(后改名为临淄)。这场内乱让齐国实力暂时受损,无力立即报复纪国。

纪炀侯深知齐国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加强与周王室的联系,频繁向夷王、厉王进献贡品,试图借助王室的保护抵御齐国。同时,纪国还与鲁国、郑国等诸侯国结盟,形成“对抗齐国”的政治联盟。

周夷王、周厉王时期,王室自身陷入危机(厉王后期爆发“国人暴动”),已无力调解齐鲁矛盾。齐国与纪国的对峙逐渐从“政治对抗”转向“军事摩擦”,双方在边境地区频繁发生冲突,互有胜负。

进入春秋时期后,周王室进一步衰落,齐国则在齐桓公(姜小白)的带领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具备了彻底解决纪国的实力。

齐桓公任用管仲进行改革,使齐国经济、军事力量大幅提升,成为东方霸主,拥有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影响力。

随着齐国的崛起,纪国的盟友鲁国、郑国逐渐倒向齐国,纪国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同时,纪国内部发生分裂,部分贵族投降齐国,进一步削弱了纪国的实力。

公元前690年,齐桓公以“为齐哀公复仇”为名,率军攻破纪国都城。纪国国君纪侯出逃(下落不明),纪国灭亡,其领土被齐国吞并。这场持续近200年的恩怨,最终以齐国的胜利告终。

灭纪之战不仅是齐国“复仇”的终点,更是齐国“称霸东方”的重要一步。通过灭掉纪国,齐国彻底控制了山东半岛中部地区,扩大了领土与影响力,为后续成为“战国七雄”之一奠定了基础。而这场恩怨的起点——周夷王烹杀齐哀公,也成为西周王室“失德失威”的标志性事件,被后世史书反复提及,警示统治者“轻信谗言、滥用刑罚”的危害。

公元前878年,周夷王姬燮在内外交困中去世,在位仅7年。他的儿子姬胡继位,即周厉王。夷王的统治,是西周从“衰落”走向“崩溃”的关键过渡。

夷王虽有“维护王室权威”的意愿,却缺乏相应的能力与手段。烹杀齐哀公不仅未能震慑诸侯,反而加剧了诸侯离心;讨伐太原之戎的胜利,也只是短暂的军事成果,未能扭转王室衰落的大局。

夷王去世时,西周面临的问题更加严峻——诸侯叛乱频发、戎狄侵扰不断、王室财政枯竭、社会矛盾激化。这些问题被周厉王继承,而厉王采取“专利”(垄断山林川泽之利)、“弭谤”(压制民众言论)的高压政策,最终引发“国人暴动”,导致西周进入“共和行政”时期,王权彻底旁落。

由于史料记载有限,后世对周夷王的评价存在争议。部分史书认为他“懦弱无能、轻信谗言”,是导致王室衰落的“昏君”;也有学者认为,夷王处于“王室衰落的必然阶段”,其行为是“试图挽救危局的无奈之举”,只是因能力不足而失败。

无论如何,周夷王姬燮的统治,标志着西周王朝已难以逆转衰落的命运。烹杀齐哀公的惨剧、诸侯离心的加剧、社会矛盾的激化,共同将西周推向了崩溃的边缘。而他留下的齐鲁世仇,不仅影响了山东半岛的政治格局,更成为春秋战国时期“大国争霸”的重要背景,深刻塑造了早期中国的历史进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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