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周懿王(三)
面对严狁对宗周(岐山)的猛烈攻势,周懿王姬囏虽性格懦弱,却也深知“边境不守则王室危”,最终决定以军事手段反击。他选择任命虢公统领王室核心军事力量——“六师”,开启了对严狁的大规模征讨,这场战役虽取得表面胜利,却未能掩盖西周军事体系的深层虚弱。
虢公是西周时期的重要贵族,其家族世代担任王室军事要职,曾多次参与对戎狄的战争,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周懿王之所以选择虢公,一方面是看重其家族的军事威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借助虢氏家族的影响力,凝聚军心与诸侯支持。
虢公接到任命后,迅速从“西六师”中挑选精锐,补充武器装备——当时的周军主力仍以步兵为主,配备青铜戈、矛、剑等兵器,另有少量战车部队(每辆战车配备3名士兵,负责驾车、射箭与持戈冲锋),总兵力约一万五千人。这支军队从镐京出发,向西行进至凤翔(今陕西宝鸡市凤翔县)一带时,与回撤途中的严狁军狭路相逢。
严狁军此时刚劫掠完宗周周边,携带大量财物与俘虏,机动性有所下降,且对周军的突然追击缺乏准备。虢公抓住这一机会,采取“正面牵制+侧翼包抄”的战术:
1. 正面牵制:由步兵主力列阵,与严狁军正面交锋,利用青铜兵器的优势与严密阵型,阻挡严狁骑兵的冲击;
2. 侧翼包抄:派遣战车部队与精锐步兵,绕至严狁军后方,切断其退路,并攻击其物资补给线。
战斗打响后,战场上喊杀声震天,严狁骑兵凭借速度优势,多次冲击周军正面阵型,却被周军的戈矛方阵阻挡,伤亡惨重;而周军的侧翼包抄战术则逐渐起效,严狁军见退路被断,军心大乱,开始四散溃逃。虢公见状,下令全军追击,严狁军丢弃财物与俘虏,狼狈向北逃窜。
周军乘胜追击,一路向北,最终追至太行山一带(严狁部落的南部边界)。在此地,虢公再次率军击败严狁的残余部队,斩杀其首领,迫使严狁部落向北迁徙,暂时不敢南下侵扰。这场胜利让周懿王大喜过望,他下令在镐京举行庆功宴,赏赐虢公土地与奴隶,并向天下诸侯通报战绩,试图重塑王室威望。
然而,这场胜利的背后,潜藏着诸多危机:
一、兵力损耗严重:周军虽击败严狁,但自身也伤亡近三千人,占总兵力的五分之一,且多为精锐士兵,短期内难以补充。
二、后勤补给困难:追击至太行山的过程中,周军远离后方,粮食与武器补给全靠就地征集,给沿途百姓带来沉重负担,引发民间不满。
三、未能彻底根除威胁:严狁部落只是暂时迁徙,其主力仍在,一旦恢复实力,仍有可能南下——这一点在日后的历史中得到印证。
更重要的是,这场胜利让周懿王产生了“军事自信”,误以为西周军队仍具备“震慑四方”的实力,为他后续“北伐犬戎”的冒进决策埋下伏笔。
周懿王三年(前897年),一场罕见的天文现象——“天再旦”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周懿王的统治策略。这场异象不仅引发了王室内部的恐慌,更让本就迷信的周懿王做出了“迁都”的重大决定,成为西周历史上第一次因“天象”而迁都的事件。
“天再旦”在史书中的记载为“一日之内,两次天亮”。现代天文学研究表明,这一现象实际上是“日出后发生的日全食”:当太阳刚刚升起时,月球完全遮挡太阳,导致天**然变暗,如同黑夜;待日全食结束,太阳重新出现,天空再次“天亮”,形成“天再旦”的视觉效果。根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推算,此次日全食发生的具体时间为公元前899年4月21日,与《竹书纪年》中“懿王元年,天再旦于郑”的记载(部分史料将年份记为懿王三年,可能为传抄误差)相符。
然而,西周时期的人们缺乏天文学知识,普遍认为“天象与人事紧密相连”,将异常天象视为“上天对君主的警示”。周懿王本就因严狁入侵、政治腐败而内心焦虑,看到“天再旦”后,更是坚信这是“上天不满自己统治”的信号,认为国都镐京“风水不佳”,潜藏着未知危机。他召集太史官与巫师占卜,得到的结果是“镐京有灾,需迁都以避祸”,这进一步坚定了他迁都的决心。
周懿王开始在王室直属领地内挑选新都地址,最终选定“犬丘”(又名废丘,今陕西兴平东南)。他认为犬丘的优势在于:
1、地理位置优越:位于岐周(西周发祥地)与镐京之间,既靠近祖源之地,又便于控制镐京周边区域。
2、地形险要:犬丘地处渭水北岸,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可抵御游牧部落的突袭。
3、土地肥沃:周边为渭水平原,农业发达,可保障王室的粮食供应。
周懿王二年(前898年),他下令在全国征调工匠与劳力,前往犬丘修建新都宫殿与城墙。然而,新都建设工程浩大,仅宫殿主体就需要数年才能完工。但“天再旦”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周懿王心头,他担心“灾祸随时降临镐京”,在周懿王四年(前896年)秋,不顾大臣反对,下令“提前迁都”——此时犬丘的宫殿仅完成主体结构,城墙尚未修好,许多配套设施(如宗庙、仓库)仍在建设中。
迁都过程极为混乱:
王室成员与官员携带大量财物、礼器与家眷,从镐京向犬丘迁徙,沿途需要军队护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
部分镐京百姓被强制迁往犬丘,以充实新都人口,但许多人不愿离开故土,出现“逃亡”现象。
迁都期间,王室政务几乎陷入停滞,诸侯朝贡、官员任免等事务被迫延迟,进一步削弱了王室的统治效率。
迁都完成后,周懿王将新都命名为“槐里”,试图以“槐树”的“长寿吉祥”寓意,祈求新都能带来安定与繁荣。但事实证明,这次仓促的迁都,不仅未能“避祸”,反而加剧了王朝的混乱。
迁都槐里后,周懿王意识到“军事虚弱是王朝衰落的核心原因”——严狁的侵扰、诸侯的离心,都与王室军队战斗力不足密切相关。因此,他在周懿王六年(前894年)启动军事改革,试图重建强大的军队,然而,一场对犬戎的北伐,却让他的“军事野心”彻底破灭。
周懿王的军事改革,以“扩大军队规模、加强军事训练”为核心,具体措施包括:
1. 扩大征兵范围:打破西周早期“仅从贵族与国人中征兵”的传统,开始从“野人”(居住在都城之外的平民)中征召青壮年入伍,将“西六师”的兵力扩充至两万五千人。
2. 加强军事训练:任命虢公为“军事最高主管”,负责制定训练计划——士兵需每日进行步兵阵型训练、武器使用练习,战车部队则需演练协同作战战术,训练强度达到西周中期以来的顶峰。
3. 改进武器装备:增加青铜兵器的铸造数量,同时尝试在部分兵器上加装“铁刃”(当时铁器尚未普及,铁刃多为天然陨铁制成,数量稀少),提升武器杀伤力。
经过一年多的改革,西周军队的规模与士气有所提升,周懿王见状,逐渐滋生了“征讨四方、恢复穆王时期辉煌”的野心。他将目标锁定为“犬戎”——一个比严狁更强大的游牧部落,活跃于今宁夏固原以北地区,曾多次侵扰西周西部边境。
周懿王六年(前894年)秋,周懿王下令虢公率领“西六师”主力(约两万五千人)北伐犬戎。他对此次战役充满信心,甚至提前准备了“庆功礼器”,计划在胜利后刻铭纪念。
然而,犬戎与严狁不同:犬戎部落规模更大,兵力约三万人,且以骑兵为主,机动性更强,熟悉草原地形;更重要的是,犬戎早已得知周军北伐的消息,做好了充分准备。
虢公率军进入犬戎领地后,很快陷入困境:
地形不利:草原地形平坦开阔,周军的步兵阵型难以展开,战车部队也因缺乏遮挡物,成为犬戎骑兵的攻击目标。
补给困难:犬戎采取“坚壁清野”策略,烧毁沿途的草场与水源,周军粮食与饮水供应逐渐短缺。
战术被动:犬戎骑兵不与周军正面决战,而是采取“游击战术”,不断袭扰周军的侧翼与补给线,消耗周军体力与士气。
在一次夜间突袭中,犬戎骑兵趁周军疲惫熟睡之际,冲入周军大营,纵火焚烧帐篷,斩杀士兵。周军大乱,士兵四散溃逃,虢公虽奋力组织抵抗,却无法挽回败局,最终只能率领残部(约五千人)狼狈南撤。
北伐惨败的消息传回槐里,周懿王受到沉重打击。他不仅失去了大量精锐军队,更彻底意识到自己的“野心与王朝实力”之间的巨大差距——西周早已不是穆王时期那个“能远征四方”的强大王朝,而是一个“外强中干”的衰落政权。此次惨败后,周懿王的自信心彻底崩塌,再也不提“征讨四方”的计划,统治变得更加消极。
北伐惨败后,西周王朝陷入“内忧外患”的绝境:政治上,官僚腐败加剧,社会矛盾激化;自然上,罕见天灾频发,百姓流离失所;而周懿王本人则在迷信与恐惧中逐渐丧失统治能力,最终在绝望中离世,留下一个风雨飘摇的王朝。
周懿王七年(前893年)二月,为扭转政治混乱的局面,周懿王任命益公牧担任“天尹”(相当于后世的宰相),统辖“百事僚”(各级官员),并在任命辞中严厉斥责当时的官僚群体:“今官僚骄横淫奢,忘先王之律,横征暴敛,虐杀百姓,致民怨沸腾,反抗四起。尔等若不改正,必遭天谴!”
周懿王要求益公牧“按先王政令办事,明察确断,以律量刑”,严厉打击贪污腐败、欺压百姓的官员。益公牧上任后,虽查处了几名地方贪官,没收其财产用于赈灾,但很快便遭遇阻力:
许多腐败官员出身王族或大贵族,背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持,益公牧难以深入查处。
当查处涉及虢氏、召氏等大贵族时,周懿王担心“引发贵族叛乱”,下令“暂缓查处”,导致整顿工作半途而废。
此次政治整顿的失败,不仅未能扭转腐败局面,反而让官僚群体更加肆无忌惮——他们深知周懿王“懦弱无能,不敢得罪大贵族”,愈发轻视王室权威,政治混乱进一步加剧。
屋漏偏逢连夜雨,周懿王七年(前893年)冬,西周遭遇特大自然灾害:
槐里及周边地区降下罕见的暴雨与冰雹,冰雹最大直径达数寸,砸死大量家畜、家禽,摧毁了农田中的农作物,导致当年粮食绝收。
暴雨过后,寒流突袭,气温骤降,嘉陵江、汉水等河流竟然封冻——在亚热带气候的汉水流域,河流封冻极为罕见,足以见得当时的严寒程度。许多百姓因缺乏御寒衣物与粮食,被活活冻死,槐里周边出现“白骨遍野”的惨状。
周懿王本就因“天再旦”“北伐惨败”而迷信焦虑,此次天灾让他坚信“上天在惩罚自己”,精神彻底崩溃。他终日躲在宫殿中,不敢见人,甚至拒绝处理政务,总觉得“天神随时会来索取自己的性命”。他派人频繁举行祭祀仪式,向天地祖先祈祷,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恐惧,最终导致“寝食俱废,身体日渐衰弱”。
周懿王八年(前892年)春,姬囏在槐里宫殿中离世,终年约四十六岁。按照西周谥法,“温柔贤善曰懿”,大臣们为他上谥号“懿王”,将其葬于毕原(今陕西咸阳以北,西周历代周王的墓葬区)。
周懿王的离世,并未给西周带来转机,反而引发了新的统治危机: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周懿王的儿子姬燮应继位为君,但此时的王室贵族们认为“姬燮年幼,无力支撑衰落的王朝”,转而拥立周懿王的叔父——姬辟方继位,史称“周孝王”。
这次“兄终弟及”的继位方式,打破了西周长期以来的“嫡长子继承制”,引发了王室内部的权力斗争——支持姬燮的贵族与支持周孝王的贵族形成对立,为后续西周的“王室分裂”埋下隐患。
而周懿王统治期间留下的“军事虚弱、政治腐败、诸侯离心”等问题,也并未得到解决,西周王朝的衰落之势,愈发不可逆转。
从虢公北伐的短暂胜利,到“天再旦”后的仓促迁都,再到北伐犬戎的惨败与天灾人祸的叠加,周懿王姬囏的统治,是西周王朝“由衰转危”的关键阶段。他虽有“整顿朝纲、重振王室”的想法,却因性格懦弱、决策失误、迷信无知,最终未能扭转颓势,反而加速了王朝的衰落。他的离世,不仅标志着一个统治时代的结束,更预示着西周王朝将在风雨飘摇中,走向更深重的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