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偃师献偶
周穆王十七年,西行的车架沿着河西走廊缓缓前行。八匹神骏的骏马踏着黄沙,车轮碾过戈壁的碎石,留下蜿蜒的轨迹。此时的穆王,刚结束与西王母国的友好会晤,正带着对西域风土的赞叹与对未知的好奇,继续探索这片广袤的土地。当车队行至昆仑山脉东段的一处绿洲时,一位身着粗布衣衫、背负木箱的男子,挡在了车架前。
这位男子便是偃师。他身形瘦削,双手布满老茧,指缝间还残留着木屑与颜料的痕迹,看上去与西域寻常的工匠并无二致。面对周穆王的侍卫拔刀呵斥,他却神色平静,只轻声说道:“吾乃偃师,有一‘造物’,愿献于天子,以证人间巧技。”
穆王听闻“造物”二字,顿时生出兴趣。此前他见识过西王母国的奇异风光、东女国的独特风俗,却从未听闻“工匠造物”能称得上“奇”。他命侍卫退下,邀请偃师来到车架旁的帐篷中,笑道:“先生若有奇物,不妨取出,让寡人一开眼界。”
偃师俯身打开背负的木箱,一股淡淡的木头与胶漆混合的香气弥漫开来。他小心翼翼地从箱中取出一堆部件——有打磨光滑的木骨、鞣制柔软的皮革、色彩鲜亮的颜料罐,还有缠绕的丝线与细小的金属零件。穆王与随行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皆不知这些零散的物件能组合成什么“奇物”。
偃师没有多言,只是迅速动手组装。他先将木骨拼接成人体的形状,用坚韧的丝线连接关节;再以皮革包裹木骨,裁剪出与常人无异的身形;随后用黑白红蓝四色颜料细细描绘——墨色勾勒眉眼,朱红涂抹唇瓣,白色晕染肤色,蓝色点缀衣纹;最后,他为“造物”戴上用马尾编织的头发,穿上素色的布袍。
不过半个时辰,一个“人”便站在了帐篷中央。穆王定睛一看,顿时愣住:这人偶身高与成年男子相当,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温和,衣袍的褶皱自然垂落,连手指的关节都清晰可见。它静静地站在那里,若不是没有呼吸起伏,竟与偃师的随行弟子别无二致。
“这……这是先生的弟子?”穆王忍不住问道。随行的大臣们也纷纷上前打量,有的甚至伸手去探人偶的鼻息,却只触到冰冷的皮革。偃师此时才微微一笑:“回天子,此非活人,乃吾所造之‘机械人偶’,虽无性命,却能行常人之事。”
穆王闻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自继位以来,见过各国进贡的奇珍异宝,也见识过能工巧匠的精妙手艺,却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假人”。他示意偃师:“先生若真有这般本事,不妨让它动起来,让寡人瞧瞧。”
偃师轻轻颔首,伸手在人偶的后颈处轻轻一拧。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人偶的眼睛缓缓睁开——那是用黑曜石打磨而成的眼珠,竟透着几分灵动。随后,偃师又在人偶的胸口轻拍一下,人偶便缓缓抬起手臂,做出了拱手行礼的动作。
“请天子聆听人偶之歌。”偃师说完,再次调整人偶的机关。只见人偶微微张口,一道清亮婉转的歌声便流淌而出。那歌声既不像男子的雄浑,也不像女子的柔媚,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仿佛山间的清泉、林间的夜莺,能涤荡人心的烦躁。
歌词唱的是西域的民谣,讲述着草原的辽阔与牛羊的肥美。人偶的歌声不仅音色纯正,更能准确把握旋律的起伏——时而高昂如雄鹰展翅,时而低沉如流水潺潺,连换气的节奏都与真人无异。穆王闭着眼睛静静聆听,竟一时忘了这歌声的演唱者是个“死物”;随行的大臣们更是啧啧称奇,有的甚至跟着歌声轻轻哼唱。
一曲终了,人偶微微低头,仿佛在等待赞赏。穆王拍手叫好:“妙哉!这歌声比宫中的乐师还要动人。先生的手艺,当真是世间少有!”
不等穆王赞叹完,偃师又道:“人偶不仅能歌,还能起舞,请天子观赏。”他手指在人偶的腰间轻轻一拨,人偶便缓缓迈开脚步,随着帐篷外乐师临时演奏的乐曲,跳起了西域的胡旋舞。
人偶的舞步极为灵活:它时而旋转如陀螺,衣袍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时而踏步如骏马,脚步沉稳有力;时而抬手如摘星,手指的动作细腻逼真。更令人惊叹的是,它的关节能自由弯曲,腰部能灵活扭动,甚至能做出“下腰”“踢腿”等难度极高的动作,仿佛体内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操控。
穆王看得兴致勃勃,他从未见过如此新奇的表演——一个“假人”竟能将舞蹈跳得如此生动,比宫中最优秀的舞姬还要灵活几分。他想起随行的宠姬也喜爱歌舞,便派人将宠姬请来,一同观赏这难得的奇景。
宠姬到来后,人偶的舞蹈愈发精彩。它仿佛能感知到观众的目光,特意朝着宠姬的方向多旋转了几次,动作也更加舒展优美。宠姬看得入迷,不时为人偶的精彩表演拍手叫好。
就在舞蹈即将结束时,意外发生了。人偶在最后一个旋转动作后,突然转头看向宠姬,眼中的黑曜石眼珠似乎微微转动,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甚至朝着宠姬轻轻抛了一个媚眼。
这一幕瞬间让帐篷内的气氛降到冰点。周穆王脸色骤变,猛地拍案而起,怒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让你的弟子当众调戏寡人的宠姬,是欺寡人无人吗?”
在穆王看来,这个人偶无论外貌、动作还是神态,都与真人毫无二致。刚才那记媚眼,绝不是“机械”能做出的动作,定是偃师故意安排自己的弟子假扮“人偶”,借此戏弄自己,挑衅王权。随行的大臣们也纷纷附和,有的甚至拔出佩剑,指着偃师,要求将他治罪。
偃师见状,却并未惊慌。他从容地走上前,躬身行礼:“天子息怒,此乃人偶之机关所致,并非真人戏弄。若天子不信,臣可当场拆解人偶,以证清白。”
“好!若你拆不出个所以然来,寡人定要你与这‘假人’一同伏法!”穆王怒视着偃师,语气中满是威严。
偃师不再多言,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工具,开始拆解人偶。他先从人偶的头部下手,轻轻揭开皮革——里面露出的是用松木雕刻的头骨,眼眶中镶嵌着黑曜石眼珠,嘴巴里是用象牙打磨的牙齿,根本没有丝毫“活人”的痕迹。
接着,他拆解人偶的躯干:打开胸腔,里面是用铜片制成的“五脏六腑”,心脏是中空的铜球,肝脏是涂了褐色颜料的木块,肺腑是用丝绸缝制的囊袋;骨骼则是用坚硬的桃木制成,关节处用细小的金属轴连接,能灵活转动。
随后,偃师又拆解了人偶的四肢:手臂与腿部的结构与躯干相似,肌肉是用皮革包裹的棉絮,皮肤是涂了颜料的薄皮,连指甲都是用牛角打磨而成。当所有部件被拆解开来,摊在帐篷中央的毛毡上时,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个能歌善舞的“人”,竟是由木头、皮革、铜片、颜料等寻常材料组合而成。
“天子请看,”偃师拿起人偶的“心脏”,解释道,“此铜球内装有齿轮,转动时能带动喉咙处的木舌,发出歌声;人偶的关节处设有弹簧与机关,只需调整机关,便能做出不同的动作。刚才那‘抛媚眼’,不过是眼珠的机关因震动偏移了方向,并非有意为之。”
为了进一步证明,偃师还做了一个实验:他将人偶的“心脏”重新装回胸腔,人偶立刻恢复了发声能力;随后他拆走“心脏”,人偶便再也无法说话;接着他拆走“肝脏”(连接眼部的机关),人偶的眼睛瞬间失去了光泽,再也无法转动;最后他拆走“肾脏”(连接腿部的机关),人偶的双腿便瘫软在地,无法站立。
这一系列操作,让周穆王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叹。他走上前,拿起一块人偶的“骨骼”,仔细端详着上面精细的刻痕,感慨道:“先生的手艺,简直是巧夺天工!寡人活了大半辈子,今日才知人间竟有如此神奇的技艺。是寡人错怪先生了,还望先生海涵。”
偃师见穆王消气,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重新组装好人偶,对穆王说:“臣之所以造此人偶,并非为了炫耀技艺,而是想向天子证明,人间工匠的智慧,亦能创造出堪比‘神迹’的事物。中原与西域虽相隔万里,但技艺无界,若能互通有无,定能让天下的巧技更上一层楼。”
穆王对偃师的话深表赞同。他当即下令,将偃师纳入随行队伍,让他跟随自己一同返回镐京,并承诺会在都城为他建造工坊,让他培养更多的工匠,传承这门神奇的技艺。此外,穆王还赏赐给偃师大量的黄金、丝绸与玉石,以表彰他的高超手艺。
在接下来的西行旅程中,偃师时常让人偶表演歌舞,为枯燥的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每当车队经过西域的部落,穆王都会让人偶展示技艺,让西域的百姓见识到中原工匠的智慧;而偃师也会向西域的工匠请教,学习他们制作皮革、冶炼金属的技巧,将不同地域的技艺融合在一起。
周穆王返回镐京后,偃师果然在都城建造了工坊,培养出了一批擅长制作机械的工匠。他所造的人偶,不仅成为了周王室的“奇珍”,更推动了西周时期机械工艺的发展——后世的工匠们在偃师的基础上,改进了机关与齿轮技术,制造出了指南车、记里鼓车等更实用的机械装置。
偃师献偶的故事,也随着《穆天子传》的流传,成为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的一段传奇。这个故事不仅展现了西周时期工匠的高超技艺,更反映了当时“中原与西域文明交流”的盛况——它证明,无论是王公贵族的政治互动,还是工匠之间的技艺切磋,都是文明交流的重要组成部分。
千百年后,当人们再次提及这个故事时,依然会为偃师的智慧与创造力所震撼。当然,《穆天子传》中对这方面的记叙写得太过于神奇了,但它告诉我们,人类对“奇迹”的追求永无止境,而文明的进步,正是源于这种跨越地域、跨越时空的智慧碰撞与技艺传承。这也侧面反映了人们对高超的机械制造技术的神往。只可惜后世统治者过于注重政治上的统治而忽略了对这方面的重视,使得中国的制造技术并没有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





